轎騎馬來的客人仍絡繹不絕,大門內外,管家僕婦接名刺、見禮、引客忙碌不迭,原來那享用昔日榮府的鎮海伯鄔維,他那女兒因曾墜馬釀成腿殘,就招贅了一個女婿進府,那女婿家頗為寒素,父母貪圖鄔家富貴,故將一個整齊兒子入贅鄔家,此日正辦喜事。鄔府又派出小廝在門前驅散閒雜人等,見一對花子夫婦鶉衣百結、蓬頭垢面走來,似在那裡探頭探腦、竊竊私議,便惡聲惡語轟他們快滾,其中一個領頭的,正是那年寶玉出門前在府裡夾道遇見的,那群拿掃帚簸箕的小廝裡領頭的那個,當年寶玉華服駿馬,正要往作大官的舅舅王子騰家去拜壽,那群小廝見了皆垂手肅立,領頭的上前給他打千兒致禮,寶玉還曾對他微微一笑,此時卻雙方都認不出對面何人,寶玉仍微微笑著,那小廝竟當胸推他一把,令他一個趔趄,湘雲忙將他扶住,二人心內亦不忍久留,便互相攙扶著,穿過整條寧榮街,從西邊出去了。
西邊街口外,有些遠遠圍觀的閒眾。寶湘混在人群裡,只聽議論紛紛。一個道:“你方唱罷我登場,這戲文可真熱鬧!”
一個說:“忠順府塌臺了,那順樂園也讓官家收回了。聽說鄔將軍正求聖上,要討來給他女兒女婿住哩!”
又一個道:“好大胃口!也不怕暴食暴飲撐破肚皮!”
再—個道:“這戲才剛開鑼哩,好戲怕還在後頭!聽說那吳貴妃家也想要那順樂園,好作貴妃的省親別墅,那園子原來叫大觀園,本是那賈元春省親用過的嘛!”
更有一個道:“你們知道些什麼!如今那周貴人又把聖上迷得不行,周家也打著這園子主意呢!”
忽一人故意裝作軍牢快手的聲音,喝道:“何人在此胡言亂語?拿下!”
眾人知是起鬨架秧子,因已議論累了,便一笑而散。寶湘二人各自搖頭嘆息,攜手而去。
又一日,他二人路過一富人家,見門外停著一輛運盆栽紅梅的大車,一個花廠老闆正指揮往裡面搬運那些紅梅,二人見紅梅憶往事,想起那年攏翠庵紅梅盛開,寶玉被罰去乞紅梅,妙玉竟送每人一枝紅梅,又有寶琴、小螺站雪坡上,老太太贊比他屋裡那《豔雪圖》還好看,又有吟紅梅花詩的盛事……更不免想起後來妙玉對他們的恩德。
那寶玉漸漸認出,那指揮人搬運的花廠老闆,正是賈芸。又看見來了一輛騾車,停在花車後面,騾車裡下來個女子,牽著個男孩,走到賈芸跟前兩人說話,那時花車上尚剩一盆紅梅,枝椏縱橫,花朵繁複,遮住那婦人顏面,推敲起來,應是小紅,寶玉就又憶起,當年在怡紅院裡,小紅悒悒不得志,就因偶爾給他倒了一杯茶,便惹來多少譏諷,第二天在院子裡,寶玉隔著一株海棠花,看見那小紅在那遊廊欄杆上倚著出神,大有“隔花人遠天涯近”之嘆,如今隔著那紅梅花,更是咫尺天涯、難以相認了!
少頃,那最後一盆花也搬進去了,就見賈芸吩咐車伕將空車駕走,自己和那小紅、孩子上了騾車,須臾,趕騾車的鞭子一揮,騾車亦轉彎不見。
湘雲間寶玉:“那兩口子,你認出了嗎?是那兩個熟人 ?'炫書…'”
湘雲因當年與他們接觸少,並無印象,寶玉便道:“就是我跟你說起過的,為救巧姐兒出過大力的賈芸跟他媳婦小紅,他們都有孩子了。”
湘雲道:“正是好人有好報。看來他們如今開花廠,買賣興隆,此刻許是到廟會上逛去了。他們自有他們的日子,我們自有我們的日子,各人過各人的吧。”
寶玉道:“正是。莫打攪別人的日子。也願別人莫來打攪我們。”
再一日,二人乞討於鬧市,討得不少銅板。在一綢緞莊前,見從裡面出來一對伉儷,男的藕合色華袍領子上翻出裡頭猞猁皮的風毛,帽上鑲著鴿蛋大的藍寶石,女的脖子上圍著整隻的白狐狸,頭上插的步搖綴著海珍珠,雙手插在用孔雀金線繡著鮮花的手籠裡,二人身後跟著兩個丫頭,亦麗妝豔服,丫頭手裡皆抱著最貴的綢緞,剛走出店門,就有雙駕馬車從那邊過來,馬伕放下踏板、開啟車門,迎上請他們上車,那闊太太走過寶玉、湘雲面前,也沒去看他們的顏面,只看到他們端著的討飯粗碗,便停住腳,從手籠裡伸出右手來,只見那手指上帶滿鑲著鑽石、翡翠、珊瑚等寶物,大小花樣不一的金銀戒指,他攤開手掌,那闊丈夫便從腰裡隨便掏出一塊碎銀子,擱在他掌心,他便順手往寶玉的碗裡一丟,那闊丈夫自己又掏出一把銅錢拋在湘雲碗裡,寶、湘怕他們聽出聲音,只裝啞巴點頭致謝,那二人便上馬車,丫頭跟進去,倒坐著,車伕揮鞭,馬蹄得得,展眼混在通衢的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