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雲道:“我好冷!”
見前面街口有個堆子,二人就牽手邁進去,那堆子只半截牆,二人在那避風的角落擠著坐著。寶玉道:“我聞見了,有能吃的東西!”
原來他身邊有不知何人倒在那裡的醃雪裡蕻的缸裡剩下的渣滓,寶玉就抓起一把,塞進嘴裡,一嚼,居然如啖甘肥,嚥下去,肚子裡大有解餓的舒坦,便抓一把遞給湘雲,湘雲一吃,果然不錯,兩人就吃起那酸齏來,寶玉情急,竟致噎住打起個嗝兒來,湘雲就忙給他用掌捋背,兩個人又笑作一團,竟如同當年在大觀園裡吃烤鹿肉一般快活。吃飽了,二人就依偎著睡覺。不想上半夜風停後,下半夜竟下起雪來,湘雲被凍醒了,雪光裡,湘雲見堆子裡積雪下翹起一塊舊氈子,亦不知那家扔在那裡,便欠身拉過來,抖去覆雪,見那氈子雖破,卻頗大,便將那氈子圍住自己和寶玉禦寒,寶玉醒來,見有破氈圍著自己和湘雲,甚為愜意,便又摟住湘雲雪中酣睡。
天光大亮,幾個叫花子進了堆子,升起一堆火,圍著分食討來的東西,見寶湘醒了,便喚他們圍在一處,分些玉米麵貼餅子給他們吃,又給他們喝豆汁,有個乞丐遞給他們一樣東西,道:“大早晨的,也照照臉,抹抹黑灰。”
原來那是一塊碎玻璃鏡,為了防拉手,邊上全拿破布粘裹上了。那塊巴掌大的破鏡子形狀不整齊,然照人十分明晰。那花子道:“那天運玻璃鏡的車子翻了,碎了好幾面,我揀起的這塊,當時還把我的手給拉了,留下個疤瘌。”
湘雲接過一照,忙撣頭髮,以為頭髮上的雪沒化,那花子就跟他說:“老大爺,您頭髮雖白了,掉的卻不多啊!”
湘雲拿著那鏡子只是發愣,便望寶玉,見寶玉一夜之間頭髮也全白了。便不讓寶玉再照鏡,將那破鏡子還給花子,連連道謝。那花子道:“你們新入行的吧?咱們這行的只謝施主,從來不謝同行。”
寶湘離開堆子,商議到那裡去?去找誰?湘雲道:“咱倆再互相望望。”
寶玉便摸著頭問:“我的也全白了嗎?”他們倆在江南時,就因為山裡呆得久,吃鹽少,都有了二白頭,沒想到回至京城,竟一夜全成了白頭翁。寶玉道:“不用以後,現在咱倆就已白頭偕老了!”
湘雲笑道:“正是白首雙星!從今天起,我倒要開啟頭髮,扎個慵妝髻,若能拾到女人衣服,就換掉這大褂,再找個堆子,咱們就拜迴天地,從此夫妻相稱,豈不快活?”
寶玉道:“咱們如今這模樣,怕沒幾個熟人認得出了。又何必去找他們?剛才那花子說得好,花子也是一行,咱們就人這一行,如何?”
湘雲道:“妙極。怎麼不是活著?那元妃姐姐在宮裡,活的就真那麼舒坦麼?就是咱們過去,富貴榮華,又怎麼樣?讓咱們高興的,也不是那些個錦衣玉食,倒是那些隨意而為的時候,‘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風流’,你還記得我說過的這兩句話麼?”
寶玉笑道:“如何不記得,更記得那回我們聚在園子裡蘆雪廠吃鹿肉,顰兒走過來說的:‘那裡找這一群花子去!……我為蘆雪廠一哭!’那時不獨他不懂得,就是我也不懂得,花子也有花子的快樂!”兩人在南邊時還說過,要找襲人,找小紅,找茜雪,找靛兒……求得他們幫助,如今走在京城街上,忽然覺得只要二人能相依相偎,入花子行,便可快樂逍遙!二人究竟以後如何?下回分解。
第一百零八回 神瑛頓悟懸崖撒手 石頭歸山情榜儼然
寶玉、湘雲在京城人花子行,白日四處乞討,晚上就找個堆子過夜。湘雲果然拾到女衣,就改女妝,在堆子裡與寶玉拜了天地。
同行的知道,就討來些大飯莊的剩魚剩肉剩酒,晚上在堆子裡燃起火,圍坐慶賀,嬉笑怒罵,唱蓮花落,十分暢快。
那日,他們走過寧榮街,街名依舊,兩府於他們卻已成禁地。只見那原寧國府大門洞開,門外停著一大排馬車、騾車、排子車,眾多力佚在大小管家指揮下正往裡搬運傢什。原來那袁野喋血而亡後,聖上並未再讓他家襲爵,他的夫人等就另安排住處,此府第又賞給了聖文將軍吳天佑,那時吳貴妃之得寵,亦如當年賈元春,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吳將軍家那天正往裡搬遷,喜氣盈門,熱鬧非常,先燃放過上萬鞭炮,寶湘過時,滿地碎屑,煙霧繚繞,火氣襲鼻。
到那原榮國府門口,亦是火炮碎屑滿地,門上更張燈結綵,簇簇轎子、排排騾車擠滿半條街,府裡角門兩側牆上的拴馬環不夠用,街上樹幹皆用來拴馬;門內更傳出陣陣鼓樂,熱鬧到不堪的地步,而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