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作殊死搏鬥,以挽救兒子。我記得她最經常灌輸給我的觀點是:要踏實做人,少出風頭。你看看你爸悔改了沒有?她舉了兩例子來證明我爸死不悔改。一是我爸曾經組織學校的老師去山上野炊,野炊也就算了,還要打著享受大自然的名義在山上露宿。結果呢,一個老師懷疑自己的妻子與另外一個老師在那夜偷情,烏煙瘴氣吵了幾個月。第二件事是我爸的一個年輕同事要給一名女教師寫情書,要我爸幫忙。受了一番詩人、文學家的恭維之後,我爸不禁技癢,幫他寫了一封文采飛揚、情感豐富的情書,結果被女教師識破了,成了一個笑話。
我媽義正詞嚴、口齒伶俐,她抓住我爸的痛處,盡情描述一個荒唐可笑的父親形象給我。她感到太痛快了。這麼多年來我爸閉口不提舊事,說明有一種恥辱感壓迫著他。我爸對往事感到恥辱,是他自己的事,而我媽,憑什麼也要跟著隱忍這麼久?她終於要痛快地申訴一次了。(生活是艱難的,是的。)她激動得滿含熱淚,不顧一切地傷害我爸。不講道理,只管傷害對方,看得出來這就是此類發洩的最終結果。
暑假過完,我爸帶我前往升學率很高的吉木鄉中學進補習班。從九道溝到吉木鄉有四十公里,公路剛剛修通,被炸開的岩石還很新鮮,有時還聞得到火藥味。還未開通班車,我們走著去的。路邊都是砍光樹木然後經過幾輪栽種再荒廢了的山丘。小丘被風吹得非常圓滑,形狀非常相像,前後左右地羅列著,令人迷惑,猶如身處鏡中。奇怪的是,平靜如鏡的空氣中,時常有沙塵落下,無孔不入,非常麻煩,我們不得不隨時停下來翻開領口拍打沙粒。到了吉木鄉境內的108國道,是很棒的瀝青路。過了檢查站,我們跳到路邊一條河裡洗澡,我爸令人驚訝地露出一身雪白勻稱的肌肉。
河邊的柳樹頗為密集,樹陰接觸著的河水幽暗而寂靜。在齊腰深的水裡,我爸的身體微微前傾,緩慢地移動,身後帶出一個個亮閃閃的小漩渦。他潔白的身體在幽暗樹陰裡閃閃發光,像一個古希臘神話裡的山林水澤之神,正小心翼翼深入那似乎無可窮盡的寂靜。經過樹林的缺口時,我們突然發現108國道檢查站的崗亭後面,視線距離大約有七十米遠處,坐著一個時髦女人。她頭髮燙捲了,穿著豔麗的紅色旗袍,蹺著二郎腿,叼著煙,目無表情地直盯著我們。我爸說了聲“倒黴”,於是我們就飛快地上岸穿衣服去了。
到了吉木中學,我們去補習班班主任劉虔貴家報名。連續數年的升學率最優,劉虔貴已初具名師做派,具體做法是讓前來報名的學生蹲在他家後院的菜園邊上看他給萵筍除草,等他表演到心滿意足,再辦理報名事宜。我爸也是老師,所以劉虔貴破例為他泡了一杯茶,還請我爸在邊上坐著,而自己依然回到菜畦中揮鋤除草。
“老賴啊,咱們都老了,該是什麼樣就是什麼樣了。”劉虔貴誇張地揮鋤說。
“悟了!悟了!”我爸不得不討好地衝劉虔貴呵呵笑,朝劉虔貴比大拇指。
“你這個娃兒怎麼啦?”劉虔貴問。
“咳,”我爸說,“偏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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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李哥 1(4)
“作為一個教師子女,你這樣可不像話哦。”劉虔貴對我說。
在劉虔貴家辦完報名手續,我爸帶我去拜訪林清華老師。
林清華是我爸當年在師範專科學校時的同學,漂亮極了。她在門裡見到我爸,親熱地喊了聲“彥明”,伸著手從門裡跨出來。我爸連忙伸著手迎上去,但他們在能夠握手的位置上同時站住了,卻沒有握手。
我爸說:“我兒子轉到你們學校來了,來找你麻煩了。”
林阿姨微微笑了笑,請我們進屋。
她轉身時,我們看到她被米色長褲裹得很圓的臀部,以及裡面隱約的內褲痕跡。因為是和我爸一起看到的,我感到一種難言的緊張。隨她進了屋,我們坐在客廳沙發上。林阿姨為我們倒了水,坐在客廳後門一側的椅子上。後門外是一個院子,院子裡花木繁盛,熱烈動人,並把一些色澤奇妙的光和影子映進門來,分佈在牆上、地上和林阿姨的臉上。看情形她習慣於坐在這把椅子上,習慣於用眼睛時時瞟著院子裡的花木,這使她的臉上帶著一種漫不經心的迷人表情。因為逆光,她的側影微微發暗,不過更加柔和了。
我爸說:“清華這麼多年你還沒什麼變化。”
“老了。”林阿姨在影子裡模糊地笑著說,並伸出兩指,輕輕地,抓抓肩頭。
林阿姨的女兒林小梅,睡眼惺忪地從一間房裡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