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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部分

覺新痴痴地站在寫字檯前面(背向著寫字檯),望著翠環的背影和遮住了她的背影的門簾,後來忽然驚覺地嘆了一口氣,便走出房間到克明那裡去了。

克明坐在沙發上,似乎沒有痛苦,不過臉色黃得難看,精神也不大好,而且不時喘氣。

覺新問過病後,便坐下來,同克明談了幾句請醫生的話。覺新勸克明請西醫來看。克明總說西醫宜治外科,不宜治內科,不願意請西醫診病,而且他已經差人去請羅敬亭了。覺新看見克明意志堅決,也不敢多勸。

克明又談起家庭間的事情,也談到過中秋節的準備,他吩咐了覺新一些話。覺新和張氏看見他的精神不好,幾次勸他休息,他總是喘著氣繼續說下去。最後談到克安們提議賣公館的事,他憤慨地、堅決地說:

“爹不願意我們一家人就這樣地分散,他的遺囑上就說得明白,無論怎樣不可以賣掉房子。他們這些不肖子弟拿了爹的錢,又不聽爹的話。不管他們怎樣在外頭說閒話,我決不答應賣房子。他們要賣房子,除非等我死掉!”

以後就是一陣咳嗽和喘息。張氏連忙去給他捶背。這個“死”字嚇壞了張氏和覺新。他們只有忍住悲痛溫和地勸慰一陣。後來羅敬亭就來了。

羅敬亭看了脈,說克明的病不重。他開了一個藥方。但是克明服了藥,也不見有什麼效驗。

羅敬亭每天來給克明看脈,每天換一個藥方。克明服了二十多天的藥,覺得好了許多。不過氣喘還沒有止。他就在家裡養息,連律師事務所也沒有去過一趟。

中秋節後十多天的光景,一個睛天的午後,覺新從亡妻李瑞珏的墓地回到家。他一個人在房裡對著亡妻的照片坐了好久。照片下面花瓶裡插了幾枝盛開的桂花,旁邊還有兩碟瑞珏生前愛吃的點心。他在心裡對亡妻講了許多、許多話。天黑了不久,克明忽然差翠環來叫他去。克明在寢室內跟張氏講話,看見覺新進來,便親切地招呼他坐下,向他絮絮地問起外面的事情。他把一些值得提說的事告訴了克明。克明含笑地聽著,精神似乎還好。

覺新後來談起克安要賣掉商業場股票還沒有找到買主的話。克明忽然皺起眉頭沒頭沒腦地問道:“聽說三姑娘進了學堂,怎樣不對我說一聲?”

覺新彷彿捱到迎面一下巴掌,一時答不出話來。他驚詫地想:“三妹上課不過一個星期,三爸在屋裡養病怎麼就會知道?”他看見克明收了笑容帶了不滿意的眼光望著他,他的臉發燒了,他有點惶恐地辯解道:“這是臨時說起的,三妹還是補考進去的,所以上課還不到一個星期。我看見她有志氣,讓她閒在家裡也不大好,便答應了她。媽也是這個意思。我因為三爸人不大舒服,所以沒有敢告訴三爸。”

“不過姑娘家進學堂讀書總不大好,其實女子也用不著多讀書,只要能夠懂點禮節就成了。況且又是我們高家的小姐,”克明不以為然地搖搖頭說。這一來彷彿搬了一塊大石頭壓在覺新的心上,覺新的臉色立刻變了。他驚懼地望著克明,不知道怎樣回答才好。克明又往下說:“這是陳姨太來說的。今早晨你四爸來談事務所的事情,也提到三姑娘上學的事,他也很不贊成,他要我命令三姑娘休學。”

這個打擊太大了,覺新有點受不了。他半意識地反抗道:“這是媽答應了的。”他已經說過了這句話,這次重說一遍,他還加重了語氣。翠環站在屋角替他捏了一把汗。她也替淑華著急。

克明不作聲了。他好象沒有聽見覺新的話似的。其實他是聽見了的。他在思索。他的臉色也在改變。他也受到了打擊。不過這並不是直接由於覺新的話,只是他因這句話聯想到別的許多事情。他為什麼要這樣做?他在維護些什麼呢?這是一件不可寬恕的罪過嗎?他為什麼又容許了那許多不能饒恕的罪惡?克安做了些什麼事?克定又做了些什麼事?他為什麼不阻止他們?他為什麼寬恕了更大的罪惡,卻不放鬆小的過失?一個侄女跳井死了,他為什麼不能夠救她?而且他自己的女兒私逃了,他也管她不住!他還有什麼資格來管他的侄女?她不聽他的話,又怎樣辦呢?……他現在完全明白了。他沒有資格在這件事上面說話了。這個認識真正地傷了他的自尊心。他明白了他自己的弱點。他再沒有勇氣駁斥覺新的話了。他感覺到疲倦,沒法提起精神來。他便掩飾地說:“既然你媽答應,就不提了。”

這句話對覺新和翠環,都是陌生的。他們想不到這件事就如此輕易地得到了解決。覺新心上的石頭移開了。翠環的緊張的心也就寬鬆了。但是他們卻沒有注意到克明臉上那種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