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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她早就不怕這個男人了。

那是在林世宣彌留之際。

“我快要死了。”躺在床上的男人感慨說,聲音溢位口腔,像生了鏽的銅器互相碰撞,沙啞暗沉。

這是又一個晴朗的日子。整座府邸都因為主人病情的惡化而憂心忡忡,少了花匠的打理,庭院中的那株梧桐樹都將枝椏伸進了卍字雕花窗格。

林世宣盯著枝椏上零星的綠色,忽然問徐善然:“你不是說想要將院子裡的梧桐樹都砍掉嗎?怎麼這麼久了,它還長著?”

“父親母親都喜歡它們,我將它們留下來,也是對父親母親的孝道。”徐善然坐在繡墩上。長長的裙子掩著她的繡鞋,她坐直肩背,側著頭,平和地對林世宣說話。

林世宣笑起來,笑到一半又咳嗽,好一會才緩和過來,又是好笑,又是嘆息:“徐善然,我一直有一件事不明白。”

“你比我預料得要有智慧得多。說真的,我沒有想到最後打敗我的居然是你,而不是魏水秀,也不是馮慶元。”他緩緩說。

“但正因為這樣,你更應該明白,你根本沒有必要鬥倒我。你明明知道的……我做成了閣老,難道還能休妻?難道還要殺妻?我做不成閣老,他們難道還會念著你的好,時時刻刻幫助你?這些年我躺在床上一直在想,徐善然,你既然聰明得猜到了我當日的手筆,又將那些東西整理出來傳了出去,怎麼會看不透這一點?——而如果你沒有看透這一點,你又怎麼能將那些東西整理出來遞給那兩個奸逆!”

“孀居之婦與閣老之妻,何其遠也!”

“徐善然,你大可等我當上了閣老,你大可等你的庶子長大成人能支應門庭,你大可先當一言說眾人應一言笑眾人和的閣老夫人,再充分享我死後的哀榮……可是這個時候,這個時候,我倒了,你除了出上一口氣之外,又能得到什麼?你究竟在想什麼東西!”

徐善然的目光輕輕在林世宣臉上一觸,便移開了,並不因為迴避,只是毫無意義。

她究竟在想什麼?

她究竟得到了什麼?

為了將這個男人拉下來,她學著對方的一切,學了很多很多,學對方的所思所想,行事手段,她一點一點地朝對方靠去,變得和他一模一樣,變得和他貼心貼肺……可她不是林世宣。

她再可憐,亦可憐不到林世宣的模樣。

她慢慢說:“你還記得你曾經在中秋宴上對我說過的話嗎?那一年是啟光七年……對,就是你倒下的前一年。當日戶部侍郎宋廷來找你,我知道的,這個人平日為官貪鄙,苛刻下僚,又不敬上司,哪怕有個好家世,也是做不長久官的。”

“他平常和你並無多少交情。但在他被言官風聞彈劾,找盡了旁人再來找你的時候,你答應了。”

“為什麼呢?我問你,你跟我說‘隨手之事,為何不為?’,又笑道‘將軍今日為卒背吸膿瘡,卒明日便為將軍沙場百戰去,馬革裹屍還’……”

“這些事情,我也是想了很久才想明白。那麼些年的溫存愛意,那麼些年的體貼柔情,唯有那一天晚上,你真正對我說了實話。你對我的那些,亦不過是隨手之事,隨手為之。我為你主持中饋,打理家事,撫育孩子,這還遠遠不夠,等需要了,你還要我用命來還你這份隨手為之。”

“若你真的愛我、重我、敬我,憂我之憂,苦我之苦,我便舍了這條命給你又怎麼樣?”

“可並不。林世宣,你從不愛我,更遑論重我敬我,憂我憂,苦我苦。”

“林世宣,孤狼喪妻尚要哀嚎長夜徘徊不肯去,羊羔烏鴉且有跪乳之恩反哺之義。而你呢?對於你而言,倫理,道德,良心,血緣,仇恨,義理,有什麼比得上你的壯志青雲,宏圖霸業?”

“或者說,有什麼比得上你的縱淵深海重亦溝壑難填的慾望?”

“哈哈哈哈哈哈!”林世宣縱聲長笑,笑完恨聲說,“就這些?徐善然,我說你聰明,可你愚不可及!你指責我無情無義重利重權,可你最後對我所做與我前日對你所做又有何區別?你既和我一般,又來指責於我,是何道理?就算成王敗寇,你打倒了我出盡胸口惡氣恨念,我也只當你婦人之見……可你並不!並不!並不!我輸了,我敗了,我躺在病榻不能起來,你也並不志得意滿喜上眉梢——既然這樣,你又為何要斷你我青雲之路!你所做的這一切到底有什麼意義!”

有什麼意義?

有的,有的。

在家園被毀,在父死母喪的最後關頭,她一直依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