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作坊不通電,更沒有自來水,製陶藝人打了一口井,水源問題就解決了。冬季他們用煤來取暖,平素做飯用的是煤氣灶。翁史美在零作坊擁有一輛卡車,卡車在拉收購來的生豬的同時,也隨時換來煤氣鋼瓶,補充進他們需要的給養。屠宰的時候,翁史美是不在現場的。她只需提前把兩盞馬燈掛上就是。兩個用木杆搭成的屠宰臺的旁邊,各佇立著一根雕花廊柱,翁史美把燈分別掛在廊柱上,它們的光焰剛好可以籠罩屠宰臺。屠宰通常是倆人一組,每組大概要宰二三十頭豬。他們晚上六七點鐘開始工作,到凌晨才能把活幹完。這段時間,翁史美在休息,她聽著豬的嚎叫聲,聞著瀰漫著的血腥氣入睡。等她醒來,一頭頭豬已被對稱卸開,一摞摞地擺在屠宰間的矮窗前。豬的頭蹄下水被分門別類地放在一個個大塑膠袋裡,這裡是心,那裡是肝和肺,另外一處又放著腰子和豬蹄。翁史美所做的,是往肉皮上印一條條的紫色檢疫章。她握著一個可以滾動的錘子形狀的印章,往紫色印泥上一蘸,印章像磨盤一樣在肉皮上一道道碾過,顯赫的合格檢疫章就堂而皇之地閃現在生肉上了。當然,這印章是她找人私刻的。在不到五年的時間裡,她用壞了十幾個印章。翁史美常說這些豬肉本來是鄉下的野丫頭,一旦有紫籤加身,就變成了正宮娘娘,可以大模大樣地出入市井之間了。把這些未經檢疫的豬肉印好籤後,屠夫們就會把生肉和頭蹄下水抬到卡車上,然後每人吃碗看門人煮的餛飩或者稀粥後,倒頭便睡。而翁史美和卡車司機則駕車進城去固定的生肉批發市場把它們交易掉,之後他們在城裡採買一些生活必需品,在正午前趕回零作坊,翁史美親自下廚,做一頓可口的午餐,等待醒來的屠夫享用。而卡車司機李公言,他則去鄉下收購當晚又要屠宰的一批生豬。零作坊的工作雖然簡單,但井然有序,幾年來一直都是這樣。屠夫都是翁史美親自選定的。由於零作坊是個私屠濫宰的場所,為避免工商管理部門的發現,翁史美除了把自己的作坊偽裝成農戶,在其前後左右廣種糧食和菜蔬外,她在用人上也頗費心機。作坊的人都是由她親自選定的。四名屠夫中,魯大鵬年齡最大,五十多歲,是個鰥夫,翁史美是在城裡的一條繁華巷子的垃圾箱旁選中他的。魯大鵬穿著破舊,但他面目沉靜,推著一輛小車,在尋找垃圾箱中可當廢品賣掉的東西,譬如紙盒、易拉罐、啤酒瓶等。翁史美一眼就看出了他的貧窮和忠誠,這兩點都是她所需要的。魯大鵬在城南有一間低矮的屋子,是他亡母留給他的,除了一套行李和幾件簡單的傢俱外,可說是家徒四壁。他捲起行李,把房子借給一個同他一樣撿垃圾的人,輕手利腳就到零作坊去了。楊生情呢,他在屠夫中是文化最高的,高中畢業,很年輕,只有二十二歲,長得格外單細,像棵豆芽菜。他連續三年高考不中,神經有些不正常。他喜歡文學、音樂和攝影,常在街上抓拍一些他認為有藝術價值的場景。那天,兩個中年男人因為在擁擠的人群中互相踩了對方的腳而大打出手,一個人打掉了另一人的門牙,而另一個人則揪住對方的耳朵不放,一副你死我活的架勢。翁史美看見有個男孩舉著相機在抓拍打鬥的場面,她敏銳地看出了這個男孩有欣賞暴力的傾向,而且也悟出了他沒有正當職業。她就上前與其搭訕,就近在一家麵館請他吃了一碗鱔絲面,把生意談妥了。楊生情來到零作坊時,比其他屠夫們所帶的東西奢侈多了,幾本小說,一架照相機,一個小巧的隨身聽。他拍了無數幅屠宰場面的照片,每隔半個月就要進城去沖洗膠捲。透過照片,你能看見屠刀上的血和屠宰臺上被蒼蠅圍繞著的已被肢解的豬,能看到廊柱上溫柔的馬燈,能看到屠夫叼著菸捲給豬煺毛的情景。屠殺使他興奮和陶醉,他在零作坊漸漸成長為一個男子漢,個子長高了,留起了鬍子,眼神不再是飄移不定的,而且敢和其他人一樣無所顧忌地談論女人了。而他剛來時,別人議論女人時,他都默不作聲,眼睛裡流露出輕蔑的神色。圓臉而光頭的王軍,他曾是個搶劫犯,刑滿釋放歸來後,因找不到工作而故態復萌。翁史美是在一家儲蓄所裡注意到他的。他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在填一張單據,但他的眼睛卻盯著取款的那些人。有個中年婦女取了兩千元錢出了儲蓄所後,他就跟了出去,翁史美也跟了出去。他們相跟著走進一家小巷子,在一座灰樓前,中年婦女走進門洞,王軍跟了進去,翁史美也跟了進去。當中年婦女掏出門鑰匙,王軍欲對她實施搶劫時,翁史美呵斥住了他。翁史美說:“你跟我幹,沒有這麼大的危險,保證讓你月月有錢可賺。”王軍便含著感激之情來到了零作坊。至於另一個屠夫劉鐵飛,他是拖拉機廠的下崗工人,上有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