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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張字畫和一隻火腿。叔惠的父親正在燈下洗碗筷。他在正中的一張方桌上放著一隻臉盆,在臉盆裡晃盪晃盪洗著碗。今天是他洗碗,因為他太太吃了飯就在那裡忙著絮棉襖——他們還有兩個孩子在北方唸書,北方的天氣冷得早,把他們的棉袍子給做起來,就得給他們寄去了。

許太太看見來了客,一聽見說是顧小姐,知道就是那個絨線背心的製作者,心裡不知怎麼卻有點慌張,笑嘻嘻地站起來讓坐,嘴裡只管嘰咕著:“看我這個樣子!弄了一身的棉花!”只顧忙著拍她衣服上粘的棉花衣子。許裕舫在家裡穿著一件古銅色對襟夾襖,他平常雖然是那樣滿不在乎,來了這麼個年青的女人,卻使他採促萬分,連忙加上了一件長衫。這時候世鈞也過來了。許太太笑道:“顧小姐吃過飯沒有?”曼楨笑道:“吃過了。”叔惠陪著坐了一會,曼楨又催他走,他也就走了。

裕舫在旁邊一直也沒說話,到現在方才開口問他太太:叔惠上哪兒去了?圓滑地答道:不知道,我只聽見他說馬上就要回來的,顧小姐你多坐一會。這兒實在亂得厲害,要不,上那邊屋裡坐坐吧。“她把客人讓到叔惠和世鈞的房間裡去,讓世鈞陪著,自己就走開了。

許太太把她剛才給曼楨泡的一杯茶也送過來了。世鈞拿起熱水瓶來給添上點開水,又把檯燈開了。曼楨看見桌上有個鬧鐘,便拿過來問道:“你們明天早上幾點鐘上火車?”世鈞道:“是七點鐘的車。”曼楨道:“把鬧鐘撥到五點鐘,差不多吧?”她開著鍾,那軋軋軋的聲浪,反而顯出這間房間裡面的寂靜。

世鈞笑道:“我沒想你今天會來。——為什麼還要買了點心來呢?”曼楨笑道:“咦,你不是說,早上害許伯母天不亮起來給你們煮稀飯,你覺得不過意,我想著明天你們上火車,更要早了,你一定不肯麻煩人家,結果一定是餓著肚子上車站,所以我帶了點吃的來。”

她說這個話,不能讓許太太他們聽見,聲音自然很低。世鈞走過來聽,她坐在那裡,他站得很近,在那一剎那間,他好像是立在一個美麗的深潭的邊緣上,有一點心悸,同時心裡又感到一陣陣的盪漾。她的話早說完了,他還沒有走開。也許不過是頃刻間的事,但是他自己已經覺得他逗留得太久了,她一定也有同感,因為在燈光下可以看見她臉上有點紅暈。她亟於要打破這一個局面,便說:“你忘了把熱水瓶蓋上了。”世鈞回過頭去一看,果然那熱水瓶像煙囪似的直冒熱氣,剛才倒過開水就忘了蓋上,今天也不知道怎麼這樣心神恍惚。他笑著走過去把它蓋上了。

曼楨道:“你的箱子理好了沒有?”世鈞笑道:“我也不帶多少東西。”他有一隻皮箱放在床上,曼楨走過去,扶起箱子蓋來看看,裡面亂七八糟的。她便笑道:“我來給你理一理。

不要讓你家裡人說你連箱子都不會理,更不放心讓你一個人在外面了。“世鈞當時就想著,她替他理箱子,恐怕不大妥當,讓人家看見了要說閒話的。然而他也想不出適當的話來攔阻她,曼楨有些地方很奇怪,羞澀起來很羞澀,天真起來又很天真——而她並不是一個一味天真的人,也並不是一個一味怕羞的人。她這種矛盾的地方,實在是很費解。

曼楨見他呆呆地半天不說話,便道:“你在那裡想什麼?”

世鈞笑了一笑,道:“唔?——”他回答不出,看見她正在那裡摺疊一件襯衫,便隨口說道:“等我回來的時候,我那件背心大概可以打好了吧?”曼楨笑道:“你禮拜一準可以回來麼?”

世鈞笑道:“禮拜一一定回來。沒有什麼必要的事情,我不想請假。”曼楨道:“你這麼些時候沒回去過,你家人一定要留你多住幾天的。”世鈞笑道:“不會的。”

那箱子蓋忽然自動地扣下來,正斫在曼楨的手背上。才扶起來沒有一會,又扣了下來。世鈞便去替她扶著箱子蓋。他坐在旁邊,看著他的襯衫領帶和襪子一樣一樣經過她的手,他有一種異樣的感覺。

許太太裝了兩碟子糖果送了來,笑道:“顧小姐吃糖。——呦,你替世鈞理箱子呀?”世鈞注意到許太太已經換上了一件乾淨衣服,臉上好像還撲了點粉,那樣子彷彿是預備到這兒來陪客人談談似的,然而她結果並沒有坐下,敷衍了兩句就又走了。

曼楨道:“你的雨衣不帶去?”世鈞道:“我想不帶了——不見得剛巧碰見下雨,一共去這麼兩天工夫。”曼楨道:“你禮拜一一定回來麼?”話已經說出口,她才想起來剛才已經說過了,自己也笑了起來。就在這一陣笑聲中忽忽關上箱子,拿起皮包,說:“我走了。”世鈞看她那樣子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