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緊急裹傷救治時,夕陽已經沉下。剩下三條還算完好的海盜船如喪家之犬,掉頭而去。
船艙裡,刺鼻血腥味裹住羅五桂和範六溪,兩人側身相望,眼中神色無比複雜。
範六溪喚咽道:“五桂叔,我爹遭此大難,你居然還心安理得地替他們賣命!?你可是跟我爹拜了把子的兄弟!”
從範六溪嘴裡知了範四海的遭遇,羅五桂嘆道:“我跟你爹,何止是拜把子的交情。當年你爹說,他四我五,他的兒子就該是六,這就是你名字的由來,他是拿我當族內人看,但是……”
羅五桂搖頭:“你爹的事,我相信官家,相信朝廷。你也該相信才對,怎麼都不該……”
他指向另一張床上躺著的歐人:“跟西班牙人勾結在一起,你這般作為,事情性質就變了,知道嗎?”
範六溪恨聲道:“怎麼就變了!?什麼官家,什麼朝廷,跟大明,跟大清有什麼不同?你替朝廷當鷹犬,我就不能借洋人之力!?”
羅五桂只是搖頭,他也就在海軍裡補過讀書認字,什麼大道理可說不出來,但就覺得,範六溪所言所為,只是舊時之論,跟現個的時勢,跟自己所效力的這個朝廷,根本就對不上。
想到範四海的事已輕很棘手,如個他兒子範六溪勾結西班牙人,跟英華為敵,羅五桂心說,小六,原本你爹還該沒什麼大礙,現在你這麼一搞,你爹還能話著嗎?
現在這個朝廷,所行之事,所造之勢,跟以前完全不同了。你五桂叔我甘於在海軍中任這小小校尉,不就是覺著,這個朝廷,能容得下自己這種人,能讓自己感覺到是身處大家之中,你爹投朝廷,不也是同樣的心思嗎?你怎麼就還用著之前的腦子想事呢?
哀嚎聲一片,那是雙方傷員的呼號,“大太太”號上,船員們面無表情地將敵我雙方的屍體扔下海去。儘管這裡離東山島不遠,但海軍就是這樣,凡是在船上戰死之人,都得葬在海中。
範六溪那條頭船正在緩緩下沉,“大太太”號也是面目全非,範六溪手下死傷近兩百人,羅五桂這邊死少傷多,兩條船加起來也有近百人。這番血火衝突,起因卻是範六溪對父親範四海遭遇的不解,對英華一國的不信任。
由此他勾結西班牙人,避開海軍勢力強盛的南洋西面,來到福建海域,意圖以武力威脅英華,將整件事情引進了更洶湧澎湃的波瀾中。
此時在廣州黃埔,還未收到東山島外的戰報,白延鼎最終還是去找了正在黃埔向皇帝彙報工作的蕭勝。
“這事可不是工商和儒賢之爭,也不是什麼公理和功利之分。舊日之事,要融入個日之勢,這個門檻終究得邁過。歸結到底,是舊日的帳,今日到底算不算,又該怎麼算的問題。
“走吧,官家在黃埔書院論學,也該正說到此事,你跟著我一起去。”蕭勝似乎另有感慨,拉上了白延鼎往黃埔書院去。
“範老大也該是想透了這一層,所以他要等著看到結果,不願半途而廢。不止是範老大,吳崖在扶南,一口氣殺絕了莫家族老,也將莫家人推到了暹羅王那一面。雖然得了河仙,卻搞得暹羅跟南洋公司關係轉惡,現在他該正頭疼著呢。
“賈吳手腕活一些,一面屠戮土人,一面懷柔華人,收服了幾十家華人公司,在沙巴一帶已經佔住了腳。但沙勞越一帶的華人不願受勃泥公司管治,因為他們來自福建,跟沙巴一帶的廣東入水火不容。仗著跟荷蘭人和當地土人有來往,徑直武力抗阻。再說到扶南,南洋公司透過美蔌向廣南嘉定府,也就是柴棍伸手。卻因為柴棍的華人多是客家人,跟美蔌的廣東人不合,也碰了一鼻子灰。”
蕭勝這一番講述,讓白延鼎一聲長嘆:
“為何大家就不能丟開往日嫌怨,真正融在一起呢?朝廷矚目南洋,這是華夏亙古未有的大好局面,大家團結一心,什麼富貴求不來?”
蕭勝笑了:“這話說得……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往日嫌怨,代代相傳。舊帳不算清,又怎能朝前看呢?”
聽得這話,白延鼎對範四海的命運更顯悲觀,他不得不贊同蕭勝剛才那話,範四海之事,拋開工商的小心思和儒賢的大功利,之所以能惹得一國矚目,更多還是讓正融為全新一體的英華國人,開始審視之前的舊賬。
這一國,要真正拿得南洋,要真正往前再進一步,如何融解各方人馬心中的舊賬,還真是一道高高的門檻。
來到黃埔書院,過了層層侍衛和禁衛線,進到一間課堂,扇形階梯狀的課堂裡,頜下也留出了一縷小鬍子的皇帝,正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