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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累,那些鋼渣在江北岸形成巨大的斜坡,幾乎要阻斷江流。鋼渣堆很熱,據說底下始終保持著溶液狀態,很多當地農民不顧禁令去撿鋼渣賣給民營的鍊鐵廠,不少人因此中暑滾落江中淹死。紅光下面黑色的樓房,正是第三中學的女生樓,我當然也想到了林小梅和她媽媽。

躺了一會兒,林愛民淚汪汪地說:“我爸騙得我好慘啊!”

他的頭髮上有油,臉上黏著嘔吐物。我不知道林愛民清不清楚我捱打的事,同時想到林愛民他爸說的“千萬千萬暗中跟著他別驚醒他”,心裡感覺怪怪的。

何昊和夏小在宿舍裡擔心我和林愛民,就把樓梯口上的鐵門掰了一個大口子爬了出來。他們在臺階處找到我和林愛民,我們四人繼續在臺階上坐了一陣。那時候除了喝酒,我們已經開始抽菸。夏小的兜裡就常備有紅梅煙,我們四人一人一支地點燃,非常注意地盯著夥伴嘴上吸出的紅光,也故意深深吸,把自己嘴上的紅光給別人看。

透過遙遠的回憶者的眼睛,注視著這一景象,發現它和印加叢林深處的“庫庫馬爾”儀式非常相像。那也是一群抽菸的人,將乾燥悶熱的煙霧深深地吸到肺裡,吸得非常深,以至於整個身體都陷入一種昏眩,隨後,“庫庫馬爾儀式”的參與者將會看見神聖的幻覺。但那天我們沒有看見幻覺,我們看見異常清晰的紅光,包括紅光裡的孜孜響聲和人臉的區域性。

為了聚在一起抽菸,我們四人經常待在宿舍樓頂。宿舍有七層,加上七八米的水泥保坎,靠第三中學的一面牆壁實際上有十層樓那麼高。同樣高的女生宿舍和男生宿舍並立著,相距不足三米。望著這不算遠但感覺非常危險的三米,我們有一種衝動,想跳過去。很強烈的衝動,是的,差不多有三四天的時間裡,我們老有想跳過去的衝動。

一九六八年比蒙在高原創下並始終保持領先的世界紀錄是八點九米,一九八五年的全國紀錄是七點三米,何昊跳沙坑的紀錄是四點八米,他認為自己肯定能夠跳過去。

“能,肯定能。”他一邊後退,一邊搓著手。

他需要大約六米的助跑距離,他是這樣說的:我只需要六米助跑就能把我的柴油機發動起來。他崇拜柴油機,因為柴油機力氣大,聲音大,還冒著黑煙。他退到六米位置,卻邁不開步。我們朝他大笑,讓他過來抽菸。稍後我們回宿舍把床單抱到樓頂上來,鋪在防水瀝青上,要在樓頂露宿。瀝青被太陽曬過的味道很強烈,有一種麻痺作用。我們躺在這氣味裡,討論恐懼感作為理性的一部分的作用機制。其實,我們的理性乃是建立在恐懼感上的,正是因為有恐懼感,我們才會進行審慎的思考,制訂合理的計劃和條約,以保護自身不受傷害和威脅。這些聽起來很學術的句子來自於夏小,他一進學校就讀了大量的弗洛伊德、榮格、尼采和薩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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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李哥 3(6)

我們經常說著說著,會突然無語,聽著迷人的安靜,而上面的星星,會格外明亮。我告訴夏小,我爸是個了不起的詩人,因為他寫過這句詩:星星是古老的,星星的出現,不是為了照耀,而是為了顯現古老印記。夏小說:天啊!你爸是天才!隨著噪音的消失,慢慢透出夜晚的真正安靜,那還是一種聲音。可能是金沙江,也有可能是颳著風的山林。遙遠地過來,蒼涼有力,完全沒有人世間的混亂和渾濁。夏小開始有一句沒一句地說出一些聽起來間隔很長的話。那是詩,他強調說。有時候我也接上一兩句。

該睡覺的時候,我們規定輪流值夜。由林愛民先熬一陣,等他熬不住的時候叫我起來,我再叫醒何昊,何昊再叫醒夏小。夏夜在樓頂露宿,有專人值夜,這樣安排的目的是保護患有夢遊症的林愛民,進一步來說,我們應該形成一種每一個哥們兒都得到妥善照顧的規矩。有一夜我睡下不久,被林愛民搖醒說何昊要跳了。在一陣簡單利落的助跑之後,何昊非常輕鬆地從男生樓跳到了女生樓。其他人在他的激勵下,也一個接一個地跳了過去,再一個接一個地跳回來,此後這就成了我們最常玩的遊戲。

我押在學園路小飯館的那隻手錶“寶石花”,是我爸獎勵我考上師範學校的獎品。這隻表我一直沒去贖取,因為我感到極大的恥辱。十來年後的今天,我突然想起這隻表是我爸佩戴多年的隨身愛物,不禁為自己當時的輕率感到難受。我爸曾問我那隻表哪兒去了,我撒謊說手錶弄丟了,他沒說什麼。生活費之外,我爸另給了我十五元錢,要我再買一塊電子錶。

“時間很重要。”他用其慣常的簡潔、就像畫著紅色著重符號那樣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