襁褓中的小秦澤依依惜別,徐辛夷嘟著嘴老大不樂意——她鬧著要跟去,結果被秦林在床上狠狠教訓一頓之後,終於放棄。
青黛小手絞著衣角,貝齒輕咬唇瓣,水汪汪的大眼睛含著一包淚,望著秦林,欲言又止。
徐光啟已經回家搬妻兒老小來京了,如果他在這裡,看到這一幕,還不得感嘆秦督主公忠體國啊?放下京師的榮華富貴,辭別嬌妻幼子遠赴西南邊陲,這是多麼感人的一幕!
秦林當然知道青黛的意思,輕輕抱了抱小丫頭,在她耳邊低低的道:“放心,岳父大人絕不會有事的,我向你保證!”
青黛的父親李建中在雲南永昌府做通判,現在永昌已經是前線,她當然憂心忡忡。
聽得秦林保證,小丫頭破涕為笑,忽然又板起臉,手指停在秦林鼻尖上:“不僅是爹爹,你也得平平安安的回來,答應我。”
“答應你,”秦林鄭重其事的點點頭。
青黛放心了,在她心目中,凡是秦哥哥答應了的事情,都是絕對能做到的,秦哥哥無所不能!
秦林出門上了踏雪烏騅,一提手中韁繩:“弟兄們,咱們走!”
陸遠志、牛大力和眾多親兵侍衛前呼後擁,一群人打馬疾馳,飛也似的去了。
雲南昆明,巡撫衙門,巡撫副都御史饒仁侃與巡按御史蘇酇困坐愁城。
饒仁侃生得體肥,臉頰兩邊的肉鼓起來,鼻子陷進去好像沒有了一樣,穿著三品文官的袍服。不停的擦著汗水,喃喃的道:“昆明的天氣就這麼古怪,都到深秋了,中午還這麼熱,老夫到雲南好些年,仍然不習慣。”
雲貴高原上陽光強烈,確實比別處顯得炎熱,但也不至於到了深秋還熱得冒汗。饒仁侃之所以如此,無非是因為從都門傳來的壞訊息。
東廠督主秦林以欽差大臣身份,奉旨巡視雲南提點兵備宣慰諸夷,這位爺可不是個善茬,比誰都心黑手狠,想到他即將到此,饒巡撫就覺得渾身上下都在冒汗了。
饒仁侃又暗暗後悔起來,本來張居正不待見他,據說已經準備把他調到京師某個閒職上。是他自己不甘心離開巡撫這個有實權的位置,四下鑽營保住了權位,再加上雲南離京師實在太遠。夠資格做巡撫的人不大願意來,所以張居正死後又被他做了三年,直到如今。
現在想來,真不如一開始就調走,省得坐在火山口上受罪!
蘇酇年紀四十歲上下,戴獬豸冠、穿獬豸補服,身材又高又瘦,一張臉顴骨格外高聳,底下兩道深深的法令紋。看上去刻薄而陰毒。
他年紀輕官也小,卻比饒仁侃來得鎮定,咋了口茶水,拱拱手:“饒先生何必焦躁?那秦林在都門長袖善舞,到了雲南邊陲只怕也是兩眼一抹黑。到底還是要靠咱們。”
“談何容易!”饒仁侃眉頭大皺,又低下了聲音:“本官聽說永昌通判李建中,乃蘄州神醫李時珍之子,便是這位秦督主的正牌老丈人!萬一……咱們豈不是……”
蘇酇也吃了一驚,大惑不解:“李建中竟是廠督之岳丈。何以至今仍在邊地蹭蹬蹉跎?別是以訛傳訛吧?”
難怪蘇酇不相信,雖說目前的朝局,東廠督主對文官體系的影響力遠不如輔臣和九卿,但要提拔一個小小通判,那也不費什麼力氣,至少把李建中從雲南邊陲鬼地方,調到內地膏腴之地,甚至京師裡頭做官,絕對不是什麼難事。
結果不僅從來沒聽李建中自己提過,更沒有來自京中的照應,這位李通判好幾年來一直老老實實的待在永昌做個通判,不是和百姓講些勸農桑、戒賭博的呆話,就是空餘時間坐堂問診,與其說像個官員,不如說他更像個心地善良的醫生,這樣一號人物,突然說他有個做東廠督主的女婿,別說蘇酇,任何一個人聽到了都會產生疑問。
饒仁侃苦笑不已,皺著眉頭道:“本官也是不久前聽說的,就在永昌城下,李建中無意中自己說了出來……還有個孟養土司的後人,叫做什麼思忘憂的,也和秦林是舊識,恐怕……”
蘇酇的臉色忽然陰沉下來,原本以為秦林到雲南是兩眼一抹黑,只能聽憑擺弄,沒想到他竟有兩個熟人擺在這裡,而且還是關鍵的位置,這就有點不好辦了。
巡撫和巡按兩位大人,頗有些不能被外人道的秘密。
兩人面面相覷,未來晦暗的前景,讓他們的心情非常沉重。
“乾脆,來個釜底抽薪!”蘇酇嘴裡憋出一句,雲貴高原燦爛的陽光透過屋頂的亮瓦照下來,昏暗的室內,他的臉色在光暗之間交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