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曾廣莆定定神,說:“回稟叔祖,嘉祥的宗聖廟也保護完好。孫子這次來,就是受嘉祥所有宗聖後人的委託,恭請叔祖大人回老家住兩天,聊表曾氏族人對叔祖的敬意,同時也請叔祖看看宗聖廟。”
“嘉祥曾氏族人的厚意,國藩深為感謝。”曾國藩想了想說,“不過現在實在太忙,過一段時期軍務稍閒時再去如何?”
曾廣莆急了,忙說:“叔祖肩負剿捻重任,被皇上倚為長城。要說空閒,孫子想一年四季都可能沒有,不如干脆把公務暫擱一下,到宗聖廟去燒燒香,求宗聖在天之靈保佑叔祖早平捻亂,國家早得安寧,孫子以為其作用會比辦兩天公務大得多。”
這番話說到曾國藩的心坎裡去了。早在安慶時,曾國荃圍攻金陵,曾國藩一顆心天天掛念著金陵戰事。每天傍晚時,他便獨自一人跪在衙門三樓的小房間裡,默默地對天祈禱,呼喊著他最崇拜的英雄——祖父星岡公,向祖父的在天之靈訴說著心中的憂愁。說來也真有靈,每經過一番祈禱訴說之後,再走下樓來,曾國藩的心裡舒坦得多了。他彷彿在冥冥之中得到了祖父的指示,信心增強了,主意增多了。曾國荃圍金陵整整兩年,在那些提心吊膽的日子裡,曾國藩就靠這種辦法維持了心靈上的平衡。曾國藩由此相信,只要心誠,就可以與祖先相溝通,就可以得到他們的庇護。他想,為什麼幾千年來人們都要虔誠地祭奠祖宗,其原因大概就在於此吧。
“好吧,你明天在濟寧州玩一天,我把手上的事處理好,後天一早,你帶我去叩謁宗聖廟。”
濟寧州到嘉祥縣只有四十八里。午正時分,曾廣莆以及隨行護衛隊員簇擁著一頂簡單布轎停在嘉祥書院。曾國藩青衣布履走出轎門,進了書院。嘉祥書院為著接待曾國藩,特為放了幾天假,書院裡冷冷清清的,只有一個老者佇立在門口。曾廣莆介紹:“這是在書院裡教書的曾老先生,也是宗聖的後人。他是興字輩的。”
“老先生是我的叔輩了。”曾國藩和氣地說。
“豈敢,豈敢!”曾老先生慌得忙打躬作揖。
曾國藩看這老先生約有六七十歲年紀,頭頂已基本禿光,幾根細長的白頭髮鬆鬆垮垮地扭在一起,用一根舊黑布條扎住,身上一件藍不藍、白不白的長衫,大大小小有七八個補丁,腳上的布鞋破舊,鞋梁用草繩代替,左腳還露出一隻黑瘦的光腳趾。他在心裡嘆了一口氣,抬頭打量著四周。這裡號稱嘉祥書院,是縣城裡唯一一個讀書之處,其實只有一間正屋,供學生們上課用。另有一間低矮的偏房,是曾老先生的臥房兼廚房。牆腳邊開出一塊兩丈長、一丈寬的菜土,種了些青菜瓜豆之類。
曾國藩剛剛坐定,嘉祥縣令程繩武帶著縣衙門的官吏和曾氏家族有點頭臉的人物都來了。程縣令一再道歉未能遠迎。曾國藩說他是回嘉祥謁祖廟,並非辦公事,事先未通知,不怪他。少頃,從縣衙門抬來了兩桌酒菜。程縣令和曾廣莆一左一右地陪著,殷勤相勸。吃完飯,稍為休息片刻,眾人簇擁著曾國藩前往宗聖廟。
一到嘉祥縣,見到嘉祥書院和書院裡的教書先生之後,曾國藩就開始對宗聖廟擔心起來。走了一會兒,曾廣莆指著前面一座小屋說:“這就是宗聖廟。”
曾國藩先是一怔,不敢相信,繼而是一股淒涼悲哀的情緒湧出。這是一棟魯西南常見的莊稼人的住宅。正面一扇矮簷木門,四周圍著一道一人高的土牆,牆頂糊著用來擋雨水的高粱稈,牆上大大小小的窟窿隨處可見。推開大門,現出一間年久失修的舊瓦房。瓦隙里長著高高低低的茅草,鳥雀在草叢中飛來飛去。左右兩個窗戶,窗欞殘缺不全。大門兩邊的楹柱似乎漆過油漆,但已剝落得差不多了,露出黑黑的乾裂的柱身。倘若不是門頂上掛著一塊“宗聖廟”的豎匾,怎麼也不可能令人想起這便是建於曾參老家的聖廟。不要說遠遠不如孔廟,就是比起孟廟、顏廟來也相差得太遠了。但這畢竟是祭祀先祖的廟宇,曾國藩仍整肅衣冠,對著正面那座色彩斑駁、通體不成比例的泥塑曾參像,恭恭敬敬地行了三跪九叩大禮。曾廣莆帶著族人跟在後面跪滿一大片。
心緒蒼涼的曾國藩本想對著宗聖說:“曾氏後裔式微,致使祖先蒙塵,與孔、孟、顏族相比,羞愧難容,擬捐銀兩萬兩,重建聖廟、書院,振興曾氏家族。”轉念一想,兩萬兩銀子從何處拿出?自己的養廉費大部分都分寄給了那些陣亡將領的遺孤,剩餘部分也賙濟給各地書院,供那些窮民小戶計程車子膏火之資。大半生的積蓄也最多不過兩萬餘兩銀子,還有許多必不可少的開銷,不能都用在這裡。軍餉雖多,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