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我的信仰是相當現實的。
有一天,老師照例來上早課了,她忘了算前一日考錯題的帳,只是有氣無力的
坐著,揮揮手叫我們自修、背地理。老師一直在檢視她的桌子。然後突然問∶“今
天是誰最早到校?”
大家說是陳平。她盯住我,問我進教室後做了什麼,我說是被一隻水牛一路追
趕著沒命跑進學校的,後來丟燒餅給牛吃,它還是追……。“我不是問你這些,你
動過了我的日記沒有?有沒有偷看,說?”我拚命搖頭,脹紅了臉,兩手不知不覺
放到背後去。那次沒有被抽,而一個早晨的課卻都上得提心吊膽,老師不時若有所
思的望我一眼,她終於叫了我的名字,一叫名字,我就彈了起來。
“把這封信送到後面六年甲班的李老師那裡去。”
我雙手接了信,發覺信封並沒有粘上,是一封淡藍的信。
“不要再偷看,快快走。”老師說了一句。
走到轉彎的地方,我回了一下頭,發覺老師在教室的視窗看我,加快了腳步,
轉了彎,老師看不見人影了,我快速的將信紙拉出來,看了一眼━━既然一口咬定
我偷看了,就偏偏偷看一次,免得冤枉。信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日文,其中夾著兩個
漢字━━魔鬼,看見她居然叫一個男老師魔鬼,我嚇了一跳,匆匆摺好信,快步向
六年級的教室走去,雙手交給李老師便回來了。
我猜,我的老師和李老師一定為著某種特定的理由而成仇。
那天吃完晚飯之後,班長氣喘喘的打手勢叫我們趕快出教室,我們放下了便當
跟在她後面跑,若大的校園在這黃昏的時候已經空曠了,只有補習的高年級是留下
來的。
昏暗的大禮堂裡,老師坐著在彈風琴,琴凳上並坐著李老師,他的手環在彈琴
女人的腰上。我們一群小孩閉住呼吸從窗縫裡偷看。
沒有想到,六年級的一群男生正好走過,他們也不知我們在張望什麼,大喊了
一聲∶“吊死鬼來呀━━”彈琴的老師猛一回頭,站起來,我們拔腿便逃,彼此用
力推擠著衝到自己的教室裡。那時,老師也追來了,第一排的一位同學桌上放了一
包沒有糖紙包的那種硬水果糖,老師拿起袋子,一句話也不說便往我們丟,一時教
室的空中飛滿了糖雨,而我們笑不出來。那天晚上,就被打了,沒有等到第二天早
晨。打到很晚才給回去,半路上碰到拿手電筒來接的工人玉珍才知是深夜十二點了
。我回去,又做了一百題算術才睡下。
我慢慢明白了,老師正在受著戀愛的折磨。對於她每天體罰的事情也生了寬恕
之心,想來這麼打我們當作發洩必然是戀愛沒有成功。又想,一個老打小孩的女人
,怎麼會有人愛她呢?其實,李老師是更狠的,他罰男生跪在一把破了布的雨傘骨
頭上,跪完了的男生要別人扶才站得起來。有一次看見一個是爬回座位的。
戀愛是什麼我大概明白了,它是一種又叫對方魔鬼又跟魔鬼坐在一起彈“堤邊
柳A到秋天A葉飄零……”的那種黃昏歌調。
二十歲的年齡,除了可以穿絲襪之外,想來更有一些我們不知的東西━━那種
很抽象的東西,在裡面潛伏著,而我,對於那份朦朧,卻是想象不出的。我漸漸的
順服在這永無止境的背書默寫和演算習題的日子裡,不再掙扎。偶爾,想到如果不
死,便可以長大,心裡浮出的是一種無所謂的自棄和悲哀。
督學還是來了,在我們補習的正當時,參考書被收去了,堆在教室的門外,老
師的臉,比打人時還青白。我們靜靜的散課離校,一路上十分沉默,好似一個一個
共犯,有些羞慚,有些擔心,又有些自覺罪惡的喜上心頭。
第二天,老師紅著眼睛說∶“我給你們補習,也是為了使你們將來考上好的初
中,做一個有用的人,這一點,想來你們是諒解的。至於補習費,老師收得也不多
……。”
我專注的直視著老師,想到她的生活和作息,想到那偶爾一次的和男老師共彈
風琴,想到她連戀愛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