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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Φ你B郟�檔�*的“懷疑一切”,說到我們這代人的精神出路……直到安智勝用胳膊肘捅我,這才看到眾人眼中的惶惑,他們紛紛起身告辭。轉眼間後臺空了,就剩下我倆。安智勝原是十三中的,跟我在同班組幹活,志趣相投,都長著反骨。那年頭,友情往往取決於政治上的信任程度。我們默默穿過大幕,下階梯,到水池邊刷碗。

回工棚取鐵鍬的路上,我仍沉浸在自由表達的激動中。再次被“*”中反覆出現的主題所困擾:中國向何處去?我們以往讀書爭論,有過懷疑有過動搖,但從未有過這種危機感——如臨深淵,無路可退。徹夜未眠,如大夢初醒——中國向何處去?或許更重要的是,我向何處去?

阿開(我在工地的外號),安智勝打破沉默說。你得多個心眼兒。別那麼實誠,剛才那番話要是有人彙報,就完蛋了。

我試圖回想剛才說過的話,卻無法集中思想。時代,一個多麼重的詞,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可我們曾在這時代的巔峰。一種被遺棄的感覺——我們突然成了時代的孤兒。就在那一刻,我聽見來自內心的叫喊:我不相信——

1973年一個春夜,我和史保嘉來到永定門火車站,同行的有原清華附中的宋海泉。此行目的地是白洋淀邸莊,探望在那兒插隊的趙京興和陶洛誦。趙京興是我在北京四中的同學,低我一級;陶洛誦是史保嘉師大女附中的同學。1969年,趙京興因寫哲學書稿被打成“反革命”,與女友陶洛誦一起鋃鐺入獄,半年前先後獲釋。

為籌措路費,我把手錶送委託行賣了——好像我們去時間以外旅行。等車時,在一家小飯館吃宵夜,有道菜很有詩意,叫“桂花裡脊”。保嘉和宋海泉聊天,我伏桌昏睡。汽笛聲聲。 。 想看書來

北島:斷章(3)

我們搭乘的是零點開出的慢車,吱嘎搖晃,幾乎每個小站都停。凌晨到保定,乘長途車抵安新縣城,與宋海泉分手,再搭漁船,中午到邸莊。那是個百十來戶的小村,四面環水,村北頭一排磚房是知青宿舍,他們住盡頭兩間,門前有塊自留地,種瓜種豆。

陶洛誦尖叫著,和保嘉又摟又抱。趙京興矜持笑著,眼睛眯縫,在黑框眼鏡後閃光。從老鄉那兒買來豬肉、雞蛋,一起生火做飯,香飄四溢。我們在昏暗的燈光下舉杯。百感交集——重逢的喜悅,劫後的慶幸,青春的迷惘,以及對晦暗時局的擔憂。短波收音機播放外國古典音樂,飄忽不定,夾雜著怪怪的中文福音佈道。在中國北方的水域,四個年輕人,一盞孤燈,從國家到監獄,從哲學到詩歌,一直聊到破曉時分。

白洋淀的廣闊空間,似乎就是為展示時間的流動——四季更迭,鋪陳特有的顏色。不少北京知青到這兒落戶,尋找自由與安寧。其實白洋淀非避亂世之地。1968年年底,我和同學來搞教育調查,正趕上武鬥,被圍在縣城招待所多日,槍林彈雨。在造反派威逼下,我們硬著頭皮參加武鬥死難者的追悼會。

當年學校組織批判趙京興,流傳著陶洛誦的情書中的一句話:“少女面前站著十八歲的哲學家……”讓我們驚羨不已。趙京興內向,話不多,意志堅定。陶洛誦正好相反,她天性活潑,口無遮攔,永遠是聚會的中心。在邸莊三天,我們常棹船出遊。日落時分,湖水被層層染紅,直到暮色四起,皓月當空。

一天下午,我和趙京興單獨在一起,他隨手翻開《戰爭與和平》第四捲開篇,想聽聽我的看法。那是作者關於戰敗後彼得堡生活的議論,有這樣一段話(就我記憶所及):“但是安定的、奢侈的、只操心現實中的一些幻影的彼得堡生活,還是老樣子,透過這種生活方式,要費很大的勁才能意識到俄國老百姓處境的危險與困難……”

見我一臉茫然,他說:在托爾斯泰看來,歷史不僅僅是關於王公貴族的記載。而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才是被歷史忽略的最重要的部分。

你說的也是中國當下的歷史嗎?我問。

歷史和權力意志有關,在歷史書寫中,文人的痛苦往往被誇大了。又有誰真正關心過平民百姓呢?看看我們周圍的農民吧,他們生老病死,都與文字的歷史無關。他說。

離開邸莊,我們到大澱頭去看望芒克。芒克在小學當體育老師。進村跟孩子一打聽,全都認識,前簇後擁把我們帶到小學校。芒克剛跟學生打完籃球,汗津津的,把我們帶到他的住處。小屋低矮昏暗,但乾淨利索,炕邊小桌上放著硬皮筆記本,那是他的詩稿。

芒克解纜搖櫓,身輕如燕,背後是搖盪的天空。剛解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