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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隨你那自由的靈魂,為了人的尊嚴,為了一個值得獻身的目標,我要和你一樣勇敢,決不回頭……(大意)

1976年9月9日下午,我和嚴力在芒克家聊天。芒克跟父母一起住計委大院,父親是高階工程師,母親是復興醫院護士長。嚴力住在附近,常來常往。我們正抽菸聊天,芒克的母親進屋說,下午4點有重要廣播。

那是多事之秋。1月8日周恩來去世,3月8日吉林隕石雨,4月5日*,7月6日朱德去世,7月28日唐山大地震。還能再有什麼大事?我們不約而同想到了一起,誰也沒點破。

下午4時,從家家戶戶的視窗傳出哀樂,接著是播音員低沉的聲音:

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主席、中國共產黨中央軍事委員會主席、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全國委員會名譽主席毛澤東,今日零時10分在北京逝世,享年八十三歲……”

我們對視了幾秒鐘,會意一笑,但笑得有點怪,有點變形,好像被一拳打歪——這一時刻讓人猝不及防。芒克順手從床底下摸出半瓶“二鍋頭”,到廚房取來三個酒盅。斟滿,三人默默乾杯,再斟滿,我們的笑容變得舒展,好像跨越了令人尷尬的瞬間。“這回有戲了。”芒克低聲說。

回家的路上,一扇扇窗戶亮了。我騎得很慢,並不急於回家。高音喇叭和收音機相呼應,哀樂與悼詞在空中迴盪。有人在哭。北京初秋燥熱,有一股燒樹葉的味道。並行騎車的人有的已戴上黑紗,表情麻木,很難猜透他們在想什麼。

第二天早上,各單位和街道居委會搭建靈堂,組織追悼會,出門必戴黑紗。我正為珊珊服喪,這倒不難。再說我長期泡病號,很少出門,在家重讀艾倫堡的《人?歲月?生活》。

9月18日下午,在天安門舉行官方追悼會,電視臺、電臺現場直播。我們全樓僅我家有一臺九英寸黑白電視,成了文化中心。午飯後,樓下賀媽媽(曹一凡的母親)和李大夫等老鄰居陸續落座,一邊安慰痛不欲生的母親,一邊等著看電視直播。我避開她們,獨自退到視窗,在離電視機最遠的地方坐下。那一刻,我有候鳥般精確的方位感:我背後正南約五公里是電報大樓,再沿長安街向東約三公里即天安門廣場。

從電視鏡頭看去,天安門廣場一片肅殺,悼念的人們由黑白兩色組成,國家領導人一字排開,表情呆滯,但想必各懷心思。下午3時,由華國鋒主持追悼會。他用濃重的山西口音宣佈:“全體起立,默哀3分鐘……”我母親和老鄰居們慌忙站起來。我遲疑了一下,身不由己也站起來,低下頭。我到底為誰起立默哀?自己也說不清,是為了我自幼崇敬而追隨過的人,為了獻出自己年輕生命的珊珊,還是為了一個即將逝去的時代?

1978年12月20日,北京下了場少見的大雪,幾乎所有細節都被白色覆蓋了。在三里屯使館區北頭有條小河,叫亮馬河,過了小木橋,是一無名小村,再沿彎曲的小路上坡,拐進一農家小院,西房即陸煥興的家。他是北京汽車廠分廠的技術員。妻子叫申麗靈,歌聲就像她名字一樣甜美。“*”初期,她和父母一起被遣返回山東老家,多年來一直上訪,如今終於有了一線希望。

北島:斷章(9)

地處城鄉之間的兩不管地區(現稱城鄉結合部),這裡成了嚴密統治的盲點。自七十年代中期起,我們幾乎每週都來這裡聚會,喝酒唱歌,談天說地。每個月底,大家紛紛趕來換“月票”,陸煥興是此中高手,從未出過差錯。

這裡成了《今天》的誕生地。12月20日下午,張鵬志、孫俊世、陳家明、芒克、黃銳和我陸續到齊,加上陸煥興一共七個。直到開工前最後一分鐘,黃銳終於找來一臺油印機,又舊又破,顯然經過“*”的洗禮。油印機是國家統一控制的裝置,能找到已算很幸運了。大家立即動手幹活——刻蠟版,印刷、摺頁,忙得團團轉。

那是轉變之年。1978年4月5日,*中央決定全部摘掉右派分子的帽子。5月11日,《光明日報》刊登《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的特約評論員文章,成為政治鬆動的重要訊號。上訪者雲集北京,有數十萬人,他們開始在西單的灰色磚牆張貼大小字報,從個人申冤到更高的政治訴求。10月17日,貴州詩人黃翔帶人在北京王府井張貼詩作,包括橫幅標語“拆毀長城,疏通運河”,“對毛澤東要三七開”。11月14日,*北京市委為1976年“四五事件”*。12月18日至22日,*中央召開十一屆三中全會第三次會議。12月初,*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