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13部分

,有家眷的回徐州一趟,當天就可來回。也有家眷來探望的,順便領略田園風光,再買些農副食品回家。所以,日子過得還不壞。

魏莊是個生產大隊,提供給我們幾處空房,供住宿和排練。宿舍全是地鋪,鋪草儘夠。樂隊排練在村莊前面半里路的一間小屋,大約本是一間場屋,供看場人住,如今場院改了地方,便閒置下來。場屋有裡外兩間,外間大,裡間小,只夠安置一張床的,住兩個人,看守樂器譜架等物什。早上開排,弦管鼓鐃齊作,但因天地廣闊,有更大的沉靜,倒也不顯得多麼喧鬧。村莊裡的氣氛就譁然了,合唱練聲,演員排戲,又有起居飲食,於是沸沸揚揚,活脫是個小世界。伙房佔了兩間屋,一間起炊,一間供燒飯師傅住宿,露天下襬一些桌凳,就作飯堂。印象中從沒有過下雨,否則又到哪裡去用餐?雖是在鄉間居住,可並沒有做農活,還是和市裡一樣作息,卻都胃口大開,多幾倍的食量,大約是空氣清新,思想單純的緣故。每到開飯時間,伙房門口就擠滿飢餓的人,用極大的缸和盆打飯打菜,風捲殘雲地吃畢,再等下一頓開飯。我們團到魏莊後,臨時搭建了一口鍋爐,供全團人喝水和洗用。原先團裡燒鍋爐是由傳達室大爺兼任,此時大爺要留守文工團,不能跟隨下鄉,原則上就由全團人輪值。但要輪到我們這樣沒經驗的人,只會讓鍋爐自生自滅,所以,事實上還是靠幾個會侍弄鍋爐的專司。魏莊真是一個文明的村莊,它竟建有公共澡堂,每週一次開放。到了這一日,鄉人們早早地起來,帶著肥皂毛巾,乾淨衣服,結伴往澡堂去。澡堂就是在一間空房,水泥地上砌一座大池子,大爐子從天不亮燃著,一桶桶水燒開了往裡擔,最終如何放水從來沒想過。我們不慣泡澡,也嫌泡過澡的水不潔,所以更要趕早,早在鄉人下池之前,用臉盆舀出池裡的熱水。前一晚就開始緊張,相互約定叫醒,次日清晨,三星還在天邊,就已經上路。洗出回來,太陽剛剛升起。這一日,鄉路上絡繹著的,都是披散了黑髮,紅撲撲臉的女人,有意放緩了腳步,享受身上的輕暖清新。 電子書 分享網站

王安憶:魏莊(3)

回想魏莊的日子,是寧和而悠閒的日子,不知不覺中,冬去春來。去的時候,身著冬衣,夜晚的風還很料峭,麥子也沉寂著,一夜之間,樹梢和田地全都綠了。有一個星期天,同事的妹妹,也是我的好友來看望,走時由我送行。走在高高的堤壩,太陽將身影投在壩頂曬白的土路上,就好像看著另一個自己,小小的,活潑潑的,新鮮的生命,心情忽變得豁朗。青春期的抑鬱,前途的叵測茫然,還有情感上不盡如人意,如氤氳散開。北方的田野,即便在春陽下,也有著一種靜謐的荒漠。在這空廓的天地之間,時間似乎是停滯不動的,從古至今,都是一樣的人和事,也休想在我們身上發生例外。一股更大的茫然籠罩了,但不是哀慼,而是,很奇怪地安穩著。可是就在這偃止的聲色中,劇變卻向我們臨近。

這一日,忽召集全團大會,文工團的書記——另一位書記,我們更換領導相當頻繁,總是指望新的領導帶來新的氣象,這位書記是黃白的臉色,長年有些浮腫,很少見他笑容,很緘默。凡來到文工團任書記,多是沉鬱和焦愁的表情,他不會像前一位書記那樣說出慘然的話,倒也不是說他能有什麼辦法,處境依然是窘迫的,但他顯然有更為開放的思想,因而他的憂患也更深沉——此時,他站在一面土牆前,昏黃的電燈在他臉上印下幾片陰影。他的臉色更不好了,並且,憂心忡忡。與其說接下來的不安是來自他所傳達的內容,毋寧說是由他的神情造成。他的可說是哀傷的面容,給人強烈的印象,似乎是,有什麼大不幸發生了。書記方才從徐州地委領了指示,受命下達於各基層單位,說是北京天安門廣場有暴徒滋事,是又一場鬥爭的新動向。他很快結束了傳達,宣佈散會,各種樂器的練習曲又在四下裡響起來了,那些最勤奮的樂手繼續練琴。餘下的人頗有深意地沉默著,忽而交換興奮的眼神,那都是較為年長的人們,歷經中國政治的時局變化,他們善於從隻言片語中捕捉資訊,並且分辨虛實真偽。之後的幾天,他們成了廣播和報紙的愛好者,無論廣播還是遲到的報紙都是釋出新華社通稿,可經過他們的評述和演繹,越來越多的內容呈現了。在七十年代的中國,有的是這樣的時政分析人才。漸漸地,所有人都相信,北京,天安門廣場,發生了大事情,這就是1976年的“四五事件”。它離魏莊多麼遙遠啊!不止是地理的概念,還是政治的。如魏莊這樣的地方,是歷史中的永恆背景,在任何激盪的世事裡,它都居不變應萬變。而我們團,要浮躁些,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