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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部分

給我,打字油印,整整齊齊一大厚摞,像本書的樣子。唐克自己做了個封面,用挺漂亮的毛筆字題上《稼軒長短句》。後來才知道這是以元大德年間廣信書院刊印的《稼軒長短句》為底本,參照前人註釋編成,裡面大約襲用了不少鄧廣銘先生的研究成果。反正是工人階級用,不存在抄襲和版權問題。那一陣我們以背稼軒詞為樂。唐克常有獨解,尤喜賀新郎》送陳亮一首,最感嘆陳亮別去,稼軒不捨,竟踏雪追人。古人高意勾起唐克遠遊之心。不幾日他告我將獨自遠行,遊歷名山大川。既唸到書包 網 。 想看書來

趙越勝:驪歌清酒憶舊時(9)

看淵明,*酷似,臥龍諸葛”,便要親往拜謁。我問他可有盤纏?他笑答一甑一缽足矣”。

唐克開始浪跡天涯,幾乎每週有一信寄我,信中記載所行遇之奇事。大凡風物人情、遺痕古蹟、絕詞妙文皆詳錄之。我不知他的行止,只憑著收到的信知道他到過哪兒。他在成都寄給我的信有十多頁,大抄武侯祠、杜甫草堂的銘文、楹聯、題詩。記得武侯祠所懸巨匾題“義薄雲天”,祠內有對聯“能攻心,則反側自消,從古知兵非好戰。不審勢,即寬嚴皆誤,後來治蜀要深思”。杜甫草堂則有一聯,我深愛之:“異代不同時。問如此江山,龍蜷虎臥幾詩客?先生亦流寓。有長留天地,月白風清一草堂。”隨後,唐克在重慶買舟而下,過三峽時,他抄錄盛弘之《三峽》名句給我:每晴初霜旦,林寒澗肅。常有高猿長嘯,屬引悽異,空岫傳響,哀轉久絕。”他沿途記載長江名勝,在武漢下船寄信給我,信封上註明“發於武漢長江大橋”。隨後,順江而下,過黃岡赤壁,覽小孤山,在九江下船奔了南昌。

唐克出發時號稱只帶了五塊錢,沿途多半靠混車、蹭票、扒車而行。他在寶雞曾上一煤車,半夜幾乎凍死。時常餓肚子,但總有好心人幫忙,或請飯,或留宿。在陝西曾被路警抓獲,關了好幾天,據他說全憑善搞公關,和小警察東拉西扯,最後竟然套出交情,放他出監。唐克沒讀過《在路上》,我們那時也不知道凱魯亞克的大名,但唐克肯定是“路上派”的先鋒。後來看到霍姆斯評說道:“《在路上》裡的人物實際上是在‘尋求’,他們尋求的特定目標是精神領域的。雖然他們一有藉口就橫越全國來回奔波,沿途尋找刺激,他們真正的旅途卻在精神層面。如果說他們似乎逾越了大部分法律和道德的界限,他們的出發點也僅僅是希望在另一側找到信仰”。我想,這就是唐克上路時,未曾明瞭的意義。

唐克自南昌一路南下,在去廣州的火車上遇見了阿柳,一位文靜、秀美、單純的姑娘。他一到廣州,就愛上了這座城市。他來信說和北京相比,廣州太自由,太有意思了,說天高皇帝遠,總有草民喘氣的地方。還抄了黃花崗烈士陵園裡的一些墓碑銘文給我。他在廣州呆了好幾天,尋訪到幾位琴友,和人家練琴對歌,受到熱情款待。據說他帶去的幾支歌“關震”,廣州琴友盼他攜琴南下。因此,唐克有南下之意。加上和阿柳相處得熱絡,更使他打算辭北遠行。

不記得他又轉了什麼地方,但收到他的最後一信是寄自雲南昆明滇池。這已是他離京數月之後了。這封信用紅線豎格信紙,極工整漂亮地全文抄錄了大觀樓“天下第一長聯”。信中大抒登臨感懷。那時他憑欄臨風,望五百里滇池浩渺,嘆歲月空逝,立志奮起直追。信寫的激昂慷慨,與往昔唐克的消頹大相徑庭。再讀他抄給我的長聯,卻更喜:“盡珠簾畫棟,卷不及暮雨朝雲。便斷碣殘碑,都付與蒼煙落照。只贏得:幾杵疏鍾,半江漁火,兩行秋雁,一枕清霜。”

真慚愧,唐克當時走過的地方,大半我至今沒有去過。有關知識皆來自唐克在路上寄給我的那些信。這些信極有價值,可惜三十年過去,都散失了。1982年,中國現代西方哲學討論會在廬山舉行,我奉命打前站,去武漢辦往九江的船票。隨後順江而下,一路默唸唐克曾寫給我的大江形勝,竟如昨日。過小孤山時,天剛破曉,大霧迷江。一山兀立,江水拍舷,思念的歌聲自心底油然而起。那時唐克已移居廣州,我與他久不通訊息了。 txt小說上傳分享

趙越勝:驪歌清酒憶舊時(10)

唐克回京時,我已回山中。待半月後相見,他憔悴又憂慮,全不見旅途中來信時的亢奮。原來這次閃的時間長了,工廠要處分他,嚴厲至開除。如何收場,我已經記不得,但不久唐克就堅定地告訴我,他要南下。“逝將去女,適彼樂土。樂土樂土,爰得我所”。

唐克要走,對我是件大事。幾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