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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時都具有積極的內容。

現在看來,我走的基本是一條愚昧路線,這與我的環境有關。和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同學個個都如此。他們還不如我,一定沒有去過*牆。這是一個北大子弟的圈子,這些孩子老實本分情有可原,因為我們沒有一個是家裡沒問題的;不是走資派,就是反動學術權威,要不就是父母家人在反右時就“自絕於人民”的,有些人上輩是地主、資本傢什麼的,或者就是有海外關係的特務。所以,我的同學中不是缺爹的就是缺媽的,或者就是姐姐成了神經病的(在那個年代,家裡老大是姐姐的,成神經病的特別多,真怪了!也許是姐姐懂事早壓力大的原因)。這些同學後來出國的多,我在異國街頭遇到過四個老同學;紐約三個,曼徹斯特一個。這四人中,有兩個是爸爸自殺的,另兩個的大姐至今還在精神病院。(謝天謝地,我家人的神經基因比較健全,挺過來了。)

徐冰:愚昧作為一種養料(2)

我們這些家庭有問題的孩子,籠罩在天生給革命事業造成麻煩的愧疚中。家裡是這樣只能認了,偏偏我們的老師也屬這一類。北大附中的老師,不少是反右時差點被劃成右派的年輕教員,犯了錯誤,被貶到附中教書。這些老師的共性是:高智商,有學問,愛思索,認真較勁兒。聰明加上教訓,使得他們潛意識中,總有要向正確路線靠攏的警覺與習慣。這一點,很容易被我們這些“可教育好的子女”吸取。結果是,老師和同學比著看誰更正確。血緣的汙點誰也沒辦法,能做的就是比別人更努力,更有奉獻精神,以證明自己是個有用的人。打死你也不敢有“紅五類”或當時還沒有被打倒的幹部子弟的那種瀟灑,我們之中沒有一個玩世不恭的,這成了我們的性格。

插隊

1972年*復職,一小部分人恢復上高中。由於北大附中需要一個會美工的人,就把我留下上高中。*的路線是想恢復前北大校長陸平搞的三級火箭——北大附小→北大附中→北大附中高中→北大。但沒過多久,說鄧搞復辟,又被打下去。高中畢業時,北大附中、清華附中、123中的紅衛兵給團中央寫信,要求與工農畫等號,到最艱苦的地方去。此信發在光明日報》上(後來才知道這是團中央某人授意的),形成了最後一個上山下鄉的小高潮。我們選擇了北京最窮的縣、最窮的公社去插隊。由於感激學校留我上高中,我比初中時更加倍為學校工作,長期熬夜,身體已經很差了——失眠、頭疼、低燒。只好把戰友們送走了,自己在家養病。半年後似乎沒事了,辦了手續,去找那些同學。我被分到收糧溝村,兩男三女,算是村裡的知青戶。

這地方是塞北山區,很窮。那年村裡沒收成,就把國家給知青的安家費分了,把豬場的房子給我們住。房子被豬圈包圍著,兩個大鍋燒飯和熬豬食共用。這房子很舊,到處都是老鼠洞,外面一颳風,土就從洞中吹起來。深山高寒,取暖就靠燒飯後的一點兒炭灰,取出來放在一個泥盆裡。每次取水需要先費力氣在水缸裡破冰;至少有一寸厚。冬天出工晚,有時我出工前還臨一頁《曹全碑》,毛筆和紙會凍在一起。

我是3月份到的,冬天還沒過,這房子冷得沒法住,我和另一個男知青小任搬到孫書記家。他家只有一個大炕,所有人都睡在上面。我是客人被安排在炕頭,小任挨著我,接下去依次是老孫、老孫媳婦、大兒子、二兒子、大閨女、二閨女,炕尾是個弱智的啞巴。這地方窮,很少有外面的姑娘願意來這裡;近親繁殖,有先天智障的人就多。這地方要我看,有點像母系社會,家庭以女性為主軸,一家需要兩個男人來維持,不是為別的,就是因為窮的關係。再偏僻也是共產黨的天下,一夫一妻制,但實際上有些家庭是:一個女人除了一個丈夫外,還有另一個男人。女人管著兩個男勞力的工本,這是公開的。如果哪位好心人要給光棍介紹物件,女主人就會在村裡罵上一天:“哪個沒良心的,我死了還有我女兒吶……”好心人被罵得實在覺得冤枉,就會出來對罵一陣。如果誰家自留地丟了個瓜什麼的,也會用這招把偷瓜的找出來。

村裡有大奶奶、二奶奶、三奶奶、四奶奶,我好長時間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後來在一個光棍家住了一個冬天,才知道了村裡好多事。收糧溝村雖然窮,但從名字上能看出,總比“沙樑子”、“耗眼梁”這些村子還強點兒。收糧溝過去有個地主,土改時被民兵弄到山溝用石頭砸死了,土地、房子和女人就被貧下中農給分了,四個奶奶分給四個光棍。搞不懂的是,這幾個奶奶和貧下中農過得也挺好;很難想象他們曾是地主的老婆。那年頭,電影隊一年才出現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