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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洛陽以東。一條塵土飛揚的街道穿越整個我所知道的土地。 我常常坐在落木堂前的臺階上看著那些從洛陽來的達官顯貴在咿呀呻吟的牛車中拖延著行過整條道路,車軸如錦帛碎裂般的響動。我問我的父親,他們要去哪裡呢。他說不知道。他說他不知道他們要去哪裡,可是我並不相信。 他是管城中唯一的醫者。救死扶傷,起死回生,因此我覺得他無所不知。無數次我見到登門求醫的人對他低聲哭泣著哀求,陳大夫,請救他一命吧——他高高在上,不為所動。從我有記憶的時候開始,就是如此,我從未見他醫治過什麼人,但大家都說他是華佗再世的神醫。那些奔走的馬匹,從洛陽來,從天下廣袤土地的任何一處來,但沒有任何人能說服他。他只是看著他們,然後說,天已暗了,你們走吧。 而正是因為這樣,我無數次聽到那些關於他的咒罵,陳寒碧,你這個冷血無情不得好死的混蛋!諸如此類,積累在我的童年。好像一座高山,死人堆成的山。我知道,那些離開落木堂的人都很快死去了,落木,落木。冷秋寒碧。遮擋著陰冷的陽光。 曾經,我問他,你為什麼要趕他們走呢。為什麼呢。為什麼要看著他們死。年幼的我近乎咄咄逼人地問他這個問題。為什麼呢,要讓他們死去。 我的父親,聞名天下的神醫陳寒碧,他年輕明朗的臉孔帶著沉悶寧靜的氣息,他一言不發的看著我。從他的眼睛裡我看不見任何東西。然後他說,天暗了,快去歇息吧。他這樣說,並且轉身走進百草廳,我聽到木門合閉的聲音。輕微的,如同那些滾動的車軸。 這是我那身為醫者的父親身上所留下的唯一關於他過去的痕跡。我從不清楚百草廳中有多少藥草,也不知道它們是從哪裡來。我的父親端坐其中,偶爾會低聲命令我說,陳徹,把玄字櫃中戌字箱的菖蒲拿出去曬兩個時辰。從來都是如此。蔓荊子,通草,茯苓,香櫞,關木通,紅粉,麥冬,許許多多。這些奇特淡定的名字是我父親對我提到的。 都是些普通的草藥,那個到落木堂來求醫而不得的人帶著輕蔑的笑容說。都是些普通之極的草藥。 我的父親猛然回頭看他,他眼睛中的憎恨是如此強烈以致那個說了這些話的人顫抖著奔跑離去。跑得和大街上的牛車同樣轟鳴——我的父親微笑並且緩慢地轉身離開。 後來,他對我說,陳徹,你要知道,真正的醫者,只需要這些草藥就足夠了。那些揚名天下的名藥都是用它們做出來的,那些死去的人都是它們救活的。只有做到這一步,才是真正的醫者,他看著我微笑,臉上露出驕傲的神情。他說你明白嗎,這才是真正的醫者。而那些用千奇百怪的方子和引子去迷惑眾人的人,不過是些庸醫。或者,他沉默又說,是神醫的玩笑。 那一剎我看著我的父親,覺得他就是天下的王。 實際上他不是,時為永平元年。晉王司馬衷統治著天下蒼生和土地。洛陽城中觥籌交錯,歌舞昇平。可那個從洛陽城中逃出的乞丐對我說這不是真相。在落木堂的臺階前這個奇特的乞丐抱著我號啕大哭。他說孩子,沒有人知道真相!沒有人知道真相!晉就要亡了!北方外族早已經蠢蠢欲動。乞丐渾濁的淚水沾染著我臉上的面板,讓我覺得它們噝噝作響。如毒蛇的啃噬。我不知所措,聽著他歇斯底里的聲音,他說,晉就要亡了,堂堂晉國,被一個女人左右!自相殘殺!他說孩子,沒有人知道真相,沒有人知道真相!沒有人! 我的父親聞聲而出,趕走了這個乞丐。我茫然地望著他哭泣著離去,他的話語在我心中投下了奇特的陰影。我低聲問陳寒碧,為什麼呢,他說這個世上沒有人知道真相。為什麼。 那似乎無所不懼的神醫驟然顫抖了,他問我說,你說什麼。我低聲緩慢地說,真相,我看著他的眼睛,緩慢地問他,真相。為什麼真相沒有人知道。為什麼。我如同中蠱之人般低沉地問他,真相。真相。&nbsp&nbsp書 包 網 txt小說上傳分享

管城(2)

他看著我,他的掌心冰涼溼潤。後來他對我說,天已暗了,你去歇息吧。 我最後的童年在元康三年的秋天結束了。我離開我的父親陳寒碧,將要到洛陽去。 從洛陽來的老人和他在百草廳中低語。後來他讓我進去。依然是在他常常坐的那個位子上,他說,陳徹,這是杜忠。明天,他要帶你到洛陽去。他用一種緩慢平靜的語調對我講這個句子,就好像過去的那些時間裡他讓我把藥草拿出去曬一樣。安息香,竹恕,當歸,遠志。名滿天下的神醫陳寒碧,我從未見過他拯救任何人。他只是翻動他的草藥,並且對我說,這才是真正的醫者。 第二天太陽初升的時候他送我離開。在落木堂門前的臺階上,落木緩下,秋色滿天。他一言不發地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