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生吟罷,悽其欲絕。自想:“此來本欲查問夢蘭骸骨下落,今據柳公說來,竟無可蹤跡,難道前日夢中仙女之言就不準了?”愈想愈悶,不能就寢。因起身散步,秉著燈光,遍看壁間所貼詩畫。看到一幅花箋上,有絕句二首,後書柳夢蕙題。其一雲:
誰雲錦字世無雙,大雅於今尚未亡。
移得瓊枝依玉樹,欲將蕙質續蘭香。其二雲:
娥皇有妹別名英,鳳去寧無風繼鳴。
若使陽臺才似錦,肯將伉儷讓蘇卿。
梁生看畢,想道:“適間柳公說這夢蕙文才與夢蘭相似,今觀此二詩,詞意清新,字畫又甚嫵媚,果然才藻不讓夢蘭。但我既立意不再娶,雖有如雲,匪我思存矣。”忽又想起前日在均州時,曾聞有一流寓女子桑夢蕙,不意今日這裡又有個柳夢蕙,卻又不是柳公親女,說他本姓劉。因又長嘆道:“夢蕙雖非柳公親女,還是表侄女,若夢蘭不過是認義女兒,所以,柳公今日略無悲死悼亡之意,一見了我便勸我續絃,且又故意教夢蕙題詩在此。詩中之語,分明是挑逗我的意思,待我如今也題詞一首,以明我誓不續絃之心。”便就燈光之下,展紙揮毫題《減字木蘭花》詞一首。其詞雲:
尋尋覓覓,吁嗟路風今無跡。冷冷清清,除卻巫山豈有云。鶯鶯燕燕,縱逢佳麗非吾願。暮暮朝朝,唯染啼痕積翠稍。
題畢,勉強就寢。次早起身,梳洗罷,只見柳公入來,笑問道:“賢婿昨夜曾見夢意小女所題詩否?”梁生道:“曾見來。”柳公道:“其才比夢蘭何如?”梁生道:“與夢蘭之才實相伯仲。”柳公道:“足見老夫昨日所言不謬,賢婿今肯允我續絃之請否?”梁生斂容正色道:“小婿一言已定,誓不更移。昔日岳父假雲夢蘭為楊棟娶去,便說有令侄女欲以相配。小婿爾時即以不得夢蘭,情願終身不娶。況今夢蘭已配而死,豈忍反負前言?”柳公笑道:“前日所言侄女本屬子虛,不過戲言耳。今這夢蕙小女千真萬真。況詩詞已蒙見賞,何必過辭。”梁生道:“昔夢蘭錯認小婿,**宦豎,便願終身不字,誓不再嫁。是夢蘭昔日不負小婿之生,小婿今日何忽反負夢蘭之死?”因取出昨夜所題詞箋,呈與柳公道:“小婿亦有拙詠在此,岳父試一觀之,便知小婿之志矣。”柳公看了,嘆道:“賢婿誠有情人也,但賢婿若別締絲蘿,或疑於負心,今依舊做老夫女婿,仍是夢蘭面上的瓜葛,死者如果有知,必然欣慰。如死者而無知,賢婿思之亦復何益?”說罷,自往外廂去了。梁生見柳公說出死者無知一語,十分悲惋,想道:“夢蘭生前何等聰明,何等巧慧,難道死後便無知了?”痴痴的想了一日。正是:
冉冉修篁依戶牖,迢迢星漢倚樓臺。
縱令奔月成仙去,也作行雲入夢來。
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梁生是夜朦朧伏枕,恍惚見夢蘭走近身邊,叫道:“郎君別來無恙?”梁生忙向前執了他的手,問道:“你原來不曾死,一向在那裡?”正問時,卻被簷前鐵馬叮噹一聲,猛然驚醒,原來捏著個被角在手裡。梁生欷殻�鞠ⅰL烀髕鵠矗�狻恫匪闋印反室皇祝�災靖刑盡4試唬�
執筆想芳容,欲畫難相似。昨夜如何入夢來?攜手分明是。卻恨去匆匆,覺後渾無味。安得幽靈真可通,通向醒時會。
梁生題罷,想道:“可惜我不善丹青,畫不出夢蘭的真容,若畫得個真容在此,當效昔人百日喚真的故事,喚他下來。”又想道:“今雖無真容可喚,我於風清月白之夜,望空叫他,他若一靈不泯,芳魂可接,與他覲面,徘徊半晌,卻不強似夢中恍惚。”躊躇了一回,等到天晚,恰好是夜月色甚明,梁生便憑窗對月連聲叫喚,叫幾聲:“夢蘭小姐!”又叫幾聲:“柳氏夫人!”又叫幾聲:“桑氏夫人!”夾七夾八的叫個不住,或高叫幾聲,或低叫幾聲,或款款溫溫的叫幾聲,或悽悽切切的叫幾聲。早驚動了錢乳孃並眾女使們,潛往報知夢蘭去了。梁生直叫到月已沉西,身子睏倦,方才就寢,卻又一夜無夢。明日起來,想道:“如何昨夜到連夢也沒有了?待我今夜如前再叫,看是怎麼?”到得夜間,果又如前叫喚。是夜,月光不甚明朗,梁生坐在窗內,叫了半晌,忽聽得窗外如有人低低應聲。推窗看時,月色朦朧之下,見一女郎冉冉而來,低聲說道:“郎君叫妾則甚?”梁生見了,還疑是柳府侍兒們哄他,及走近身一看,果然是夢蘭小姐,驚喜作揖道:“今夜果得夫人降臨!”夢蘭道:“郎君靠後些,妾今已是鬼了,難道你不害怕麼?”梁生道:“自夫人逝後,我恨不從遊地下,死且不懼,豈懼鬼乎?”言罷,即攜夢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