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了許久,裴行儉大汗淋漓氣喘吁吁,從地窯裡挖出幾罈陳年老酒來。
“薛公子,這酒比我夫人的年齡還要大,老夫埋了它們快有四十年了!”裴行儉拍著酒罈子,說道:“當年老夫的元配夫人陸氏,給老夫生下了一個女兒。那一天,老夫親自在這裡埋下了十六壇酒。可惜啊,老夫的女兒沒有活到出嫁的那一天。這些酒,也就一直深埋於此!”
薛紹拱手而拜,“裴公如此厚意款待,讓薛紹情何以堪?”
裴行儉笑了一笑將一整壇酒推到薛紹面前,“歸你了,喝光它!”
“好!”
裴行儉倒是沒有忘了薛紹還有一個同來的親隨,因此也送了吳銘一罈酒。吳銘可是一個壺不離身的大酒痴,一罈四十年的陳釀對他來說,貴比千金!
酒是天下難得的好酒,酒逢知己千杯少,裴行儉喝得大醉,薛紹走的時候他已經不醒人事倒翻在床。薛紹畢竟年輕力壯而且在些內家功夫的底子,雖然走路也有一點搖晃了,但大體清醒。
半醺之際,腦子的思維方式或許與往常不同。一些平常輕易不會去想到、也很難去想通的問題,在喝了酒以後反而能得出一個相當清醒的認識。
此刻薛紹就在想,今日裴府一行能與裴行儉消除隔閡達成默契,看似偶然,實則必然。
因為有一隻無形的大手,在背後大力推助。
這個人,就是——武則天!
兵者兇器,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反過來說,那麼多軍隊被大將帶出去了,君王的心裡如何安穩?
每逢裴行儉帶兵在外二聖總是心驚肉跳忐忑不安,上次北伐就是仗沒打完就把他召了回來,回朝之後非但沒有論功拜相反而卸他兵權架空擱置。歸根到底,二聖對裴行儉是既不放心又不得不委以重用,既想好生拉攏又想對他有所鉗制。
帝王心術,歷來如此。
現在裴行儉願意送夫人入宮做女官,是有向天後講和示好之意,但深層更大的用意卻是——將其留作人質。
古往今來這樣做過的名將,不可列舉。一但出征就將家人主動留下做為人質,這樣,總好過被人暗中監視扣押或是飽受猜忌掣肘!
從裴行儉與庫狄氏這對老夫少妻的夫妻關係來看,庫狄氏不是那種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乖乖女,她很有想法很有魄力,裴行儉對她不僅僅是寵溺,或許還會把她當作一個重要的“內助參謀”。
武則天也是女人,她是吹枕頭風起家的,她比任何人都要明白枕頭風吹起來有多厲害,尤其是一個青春正旺的少妻對一個年老體衰的老夫吹的枕頭風,將更加有效。
因為老夫對少妻總是難免心存愧欠之意,因此容易對她有求必應特別的寵溺。這樣的枕頭風一但吹起來,就算是百鍊鋼也能化作繞指柔。
於是驚才絕豔的裴行儉抱殘守缺的清傲了一世,到了行將就木之時出於對少妻與幼子未來命運的考慮,終於是做出了妥協:他同意了裴夫人提出的“閨密外交”,也就等於是同意了留下裴夫人在宮裡做人質,更重要的是他同意了將三個兒子託孤給薛紹!
庫狄氏如此大力推助與促成裴薛的“聯盟”,當然是得了她的“好閨密”武則天的暗示或是授意或是默許——如果武則天不器重不看好薛紹,薛紹將來何德何能保全他裴家的血脈?
那麼換句話說,裴行儉託孤給薛紹實際就是等於託孤給了武則天、託孤給二聖,薛紹只是一個具體負責執行的“專案經理人”。
有此託孤一舉,二聖以後應該就能對裴行儉帶兵出征放心了,帶兵在外的裴行儉也就不會有那麼多的掣肘與顧忌了。
薛紹在想,裴行儉今天“聊發少年狂”表現得十分奔放,不知道是出於一種大釋放的坦然,還是出於一種大妥協的無奈,又或者是二者兼而有之?
搖搖晃晃的走出裴家大門時,薛紹回頭看了一眼站在正堂屋簷下,遠遠對著他拱手長拜相送的庫狄氏,心中一嘆:這個婦人,絕非泛泛之輩!
且先不說她的性格有多激進與果斷,她在政治上的覺悟絕對非比尋常。這些年來裴行儉提拔了那麼多的名臣大將、裴氏本家得勢的更是不少,庫狄氏不去找他們託孤卻單單找上了一個官職六品、年方弱冠的薛紹,這其中或許是有武則天的暗示或是推波助瀾,但真要做成這件事情,還得是由裴氏夫婦自己拿出巨大的勇氣來下定決心進行一場豪賭——就在裴行儉還猶豫不決患得患失的時候,庫狄氏快刀斬亂麻,幹了!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