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子託孤,讓裴夫人入宮做女官,辦成這兩件事情著實不在薛紹的計劃之中,也都稱得上是意外的驚喜。
因為生命的短暫,人類總想追求一些永恆的東西。古今中外的思想與學術曾經達成了一個空前的默契,都承認男人畢生所追求的無外乎是兩樣——性與不朽。
在中華的文化傳統之中,有“三不朽”——立功、立德、立言。對性的追求彷彿很好理解,聖人都說食色性也人之大欲存蔫,這是生物本能。但實際上它還有一個更深層的用意——子嗣傳承。
父與子,就是一種生命的延續。裴行儉能把自己的三個兒子託付給薛紹,那就意味著必將會把畢生所學傾囊相授並不遺餘力的幫助薛紹,寄望於薛紹將來越強大,就越好。
因為薛紹的強大能力保他的子嗣存活,將有利於成就裴行儉畢生所追求的——不朽!
託孤之重,遠比惺惺相惜與師生之誼都要更加牢不可破!
薛紹不知道庫狄氏是否知道這些道理,但她今天的所做做為,確實就誤打誤撞的成就了這一件事情。
至此薛紹可以放心,裴行儉終於會鼎力支援了;裴氏夫婦也可以欣慰了,他們為自己的孩子找到了最好的乘涼大樹與避風港灣。
至此,薛紹與裴行儉之間的隔閡也就完全不存在了。
二人敘談多時,從古今文史到大唐時政,從軍務兵法到琴棋書畫,時而激昂慷慨?慷慨時而笑語生歡,一老一少都同有相見恨晚之感。
裴行儉的學識之淵博,令薛紹非常的驚歎。世人只知道他是一位吏治能臣與常勝儒帥,知道他書法出眾、精通天文熟識地理,識奇門遁甲之術懂陰陽相面之學,卻不知他在擊劍、箭術、曲藝、鑑賞甚至廚藝方面,都有極深的造詣。除此之外,他曾在西域經營多年,對於異邦諸胡的文化與歷史瞭如指掌。他會說吐蕃、突厥各族的很多種方言,讀得懂天竺的原版佛經,彈得來波斯的箜篌豎琴,甚至他還指點過自己的夫人如何跳好胡旋柘枝舞,如何吟唱大唐江南的民謠!
有的人,生來就註定不平凡。他的一生經歷積累下來,本身就是一座民族文化與人類智慧的寶庫。他的消亡與離去,註定會是文化與智慧的損失,甚至可以說是一場災難——儒將之雄裴行儉,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裴公,如果我到了你這樣的年齡,能有你一半的才華與成就,此生也就不算枉活了!”薛紹如此對裴行儉說道。
裴行儉只是笑一笑,“薛子當為天下雄,豈能以老夫一介落魄窮儒為標尺?”
薛紹笑著摸了摸額頭,“看來我已是臭名昭著了。”
裴行儉哈哈的笑,“敢在天下文宗的面前如此放肆,老夫只能用一個字來形容!”
“何字?”
“爽!”
薛紹既驚奇又好笑,“裴公也說——爽?”
裴行儉笑道:“大丈夫行於世,但求一個快爽!只是活得越久,身上揹負的枷鎖與桎梏就越多。活到老裴這般年紀,就只能把自己關在這龜殼一般的破敝院宅之中,不敢見天日了。夫人教訓得沒錯啊,老夫的確是活得越久,就越膽小了。當年的那種年少輕狂與熱血激昂,再也體會不到了。別說是像公子那般在天下文公面前放肆了,就是每說一句話都要前斟後酌唯恐犯錯。因此,‘薛子當為天下雄’一句,可稱為——大爽!”
薛紹哈哈的大笑,“裴公,真是個性情中人哪!”
“凡是能上疆場的男人,都是性情中人。”裴行儉聲聲鏗鏘,說道,“當你看到萬里河山鋪陳腳下,千軍萬馬奔騰怒吼,一念之間流血千里,一朝成王敗寇,百年族國興衰……就算他是一個生來殘廢的病弱,只要他上了疆場,也會挺起他的脊樑、燃燒他的熱血,大吼一聲——男人大丈夫,為戰而生、為戰而亡!”
“為戰而生、為戰而亡!”薛紹深呼吸……心中蟄伏已久的那一股軍人血性,幾乎被裴行儉三言兩語就點燃到沸騰!
儒將之雄,他的人格魅力與精神感染力,果然是無與論比!
“老夫今日要與公子,一醉方休!”裴行儉一巴掌拍到了薛紹的肩膀上,老眼之中精光奕奕,“公子,你不會真的是戒酒了吧?”
薛紹大笑,“薛某平常的確是不太飲酒。但若是裴公所賜的英雄酒——捨命相陪!”
“夫人,備宴!——挖酒!”
裴行儉今日算是老夫聊發少年狂了,他袖子一挽掄上了大鏟跑到地窯,親自動手的挖起土來。薛紹要幫忙,他都拒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