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報書評》已將本書交給他去評論時,我感到誠惶誠恐。他是牛津大學一位頗受尊敬的歷史學家,我對他也極為尊崇——我認為他的《希特勒的最後日子》一書很有價值。但在當時,英國的書評家們對美國作家極為苛刻,除此之外,我還認為,作為一位知名學者,特雷弗一羅珀很可能與他的美國同行一樣,對試圖撰寫歷史的記者不屑一顧。因此我得出結論,我可能會在這份出版物上受到猛烈抨擊,而該出版物對於美國作家及其著作來說,是極其重要的。
但特雷弗一羅珀亦有驚人之舉。他的書評的標題明確提示了他要說些什麼。
我們這一世紀最黑暗之夜中的光明希特勒德國令人戰慄的故事傑出的研究成果生動感人的敘述“通常情況下,”特雷弗… 羅珀在文章開頭寫道,“在事件過後僅僅半代人的時間……便去撰寫這段歷史是根本不可能的。但就第三帝國而言,一切都極不尋常,甚至連它的最後覆滅也是如此。隨著它的徹底崩潰,(希特勒)統治的全部秘密也大白於天下,所有的檔案檔案都被繳獲……
“現在,活著的證人能夠與史實結為一體,這在以往是從未有過的。人們所缺少的只是一位歷史學家。威廉·夏伊勒正是這樣一位歷史學家……”
這些令人陶醉的評論出現在文章的開頭。它令我受寵若驚。結論部分同樣令我激動不已:“這是一部出色的學術著作,方法客觀,論斷公正,結論無可辯駁。”
同樣知名的《紐約先驅論壇報書評》的頭版評論文章又使我的頭腦清醒過來。文章作者戈登·克雷格當時是普林斯頓大學的歷史學家。他的牛津同行斷言撰寫第三帝國的歷史我正當其人,他對此卻完全不能同意。決不是!
他認為本書過於冗長且“不平衡”。他對我未曾讀過一位默默無聞的德國史學家的著作表示遺憾。事實上,我的書並非基於其他史學家的著作,而是基於原始資料——繳獲的德國秘密檔案。如果說他注意到了這一點的話,他對此也沒有太深的印象。
在德國,說得溫和一點,本書沒有得到評論家們的多少好評。德國人根本沒有正視他們的過去。在西德總理康拉德·阿登納的率領下,本書受到狂暴的攻擊,作者本人也受到中傷。“一名仇德分子!”阿登納這樣稱呼我。
由於本書是如實記敘納粹德國的歷史以及德國人違揹人類精神、侵害鄰國、侵害歐洲猶太人的種種罪行,而我又是讓檔案所記錄的事實自己說話,因此,我對德國人的強烈反應有些吃驚,但也並非完全意外。
現在,在《第三帝國的興亡》出版30週年之際,世界突然面對著一個新的重新統一的德國。不久之後,統一的德國將在經濟上再次強大起來,如果它願意的話,也將在軍事上強大起來,正如它在威廉二世和阿道夫·希特勒時代那樣。歐洲將再次面對德國問題。如果歷史還有些借鑑意義的話,那麼德國鄰國的前景並不十分樂觀,在我的有生之年,它們曾兩次遭受日耳曼軍隊的入侵。後一次是由希特勒領導的,本書的讀者當會記得,德國的行為是一種野蠻的恐怖。
人們現在會問:德國人變了嗎?許多西方人顯然認為德國人變了。我本人對此則沒有把握,我曾在納粹時代的德國生活和工作,我的觀點無疑因個人的這段經歷而蒙上了陰影。事實上沒有人真正知道這一關鍵問題的答案。
完全可以理解的是,以前曾深受德國征服之苦的國家,已不想再心存僥倖了。
德國問題有解決的辦法嗎?或許,這有賴於以一個歐洲安全體系束縛重新統一的德國。它將永遠無法掙脫這一束縛去推行昔日的侵略政策。
從根本的意義上講,自第三帝國覆滅以來,形勢已經發生了變化。正如我在1959年撰寫的前言的結尾部分所述,氫彈的出現已使阿道夫·希特勒這類傳統的征服者成為過去。如果真有一個新的希特勒式的冒險家試圖領導德國進行新的征服,那麼,他將被原子武器所擊退。這將迅速地制止德國的侵略。然而,不幸的是,那也將是整個世界的末日。
因此,儘管氫彈以及準備用來發射氫彈的火箭、飛機和潛艇對這一星球的生存構成了可怕的威脅,但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它們卻至少有助於解決德國問題。由德國人,或由任何其他人進行的血腥征服不會重演了。
這個世界上的那些走人歧途的政府和無所適從的人們如果能記住納粹恐怖下的黑暗和幾乎席捲了全球的種族大屠殺,可能也將是有益的,而這正是本書的宗旨。記住過去有助於我們理解現在。
威廉·夏伊勒1990年5 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