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你看。我認識一個小畫商,手裡有兩三張他的畫。但是你要是去,一定得讓我陪著你;你不會看懂的。我一定要親自指點給你看。”
“戴爾克,你簡直叫我失去耐性了,”施特略夫太太說。“他那樣對待你,你怎麼還能這樣談論他的畫?”她轉過來對我說:“你知道,有一些人到這裡來買戴爾克的畫,他卻勸他們買思特里克蘭德的。他非讓思特里克蘭德把畫拿到這裡給他們看不可。”
“你覺得思特里克蘭德的畫怎麼樣?”我笑著問她。
“糟糕極了。”
“啊,親愛的,你不懂。”
“哼,你的那些荷蘭老鄉簡直氣壞了。他們認為你是在同他們開玩笑。”
戴爾克·施特略夫摘下眼鏡來,擦了擦。他的一張通紅的面孔因為興奮而閃著亮光。
“為什麼你認為美——世界上最寶貴的財富——會同沙灘上的石頭一樣,一個漫不經心的過路人隨隨便便地就能夠撿起來?美是一種美妙、奇異的東西,藝術家只有透過靈魂的痛苦折磨才能從宇宙的混沌中塑造出來。在美被創造出以後,它也不是為了叫每個人都能認出來的。要想認識它,一個人必須重複藝術家經歷過的一番冒險。他唱給你的是一個美的旋律,要是想在自己心裡重新聽一遍就必須有知識、有敏銳的感覺和想象力。”
“為什麼我總覺得你的畫很美呢,戴爾克?你的畫我第一次看到就覺得好得了不得。”
施特略夫的嘴唇顫抖了一會兒。
“去睡覺吧,寶貝兒。我要陪我的朋友走幾步路,一會兒就回來。”
'20'二十
二十
戴爾克·施特略夫答應第二天晚上來找我,帶我到一家多半會找到思特里克蘭德的咖啡館去。我覺得非常有趣,因為我發現這正是上次我來巴黎看思特里克蘭德時我們一起在那裡飲苦艾酒的地方。這麼多年,他連晚上消閒的地方也沒有更換,這說明他習性不易改變,據我看來,這也正是他的一種個性。
“他就在那裡,”當我們走到這家咖啡館的時候,施特略夫說。
雖然季節已是十月,晚飯後還很暖和,擺在人行道上的咖啡臺子坐滿了人。我在人群裡張望了一會兒,並沒有看到思特里克蘭德。
“看哪,他就坐在那邊,在一個角落裡。他在同人下棋呢。”
我看見一個人俯身在棋盤上,我只能看到一頂大氈帽和一捧紅鬍鬚。我們從桌子中間穿過去,走到他跟前。
“思特里克蘭德。”
他抬頭看了看。
“哈囉,胖子。你有什麼事?”
“我給你帶來一位老朋友,他想見你。”
思特里克蘭德看了我一個眼,顯然沒有認出我是誰來。他的眼睛又回到棋盤上。
“坐下,別出聲音,”他說。
他走了一步棋,馬上就全神貫注到面前的一局棋上。可憐的施特略夫心懷焦慮地望了我一眼,但是我卻沒有覺得有任何不自在。我要了一點喝的東西,靜靜地坐在那裡等著思特里克蘭德下完棋。對於這樣一個可以從容地觀察他的機會,我毋寧說是歡迎的。如果是我一個人來,我肯定認不出他了。首先,我發覺他的大半張臉都遮在亂蓬蓬的鬍鬚底下,他的頭髮也非常長;但是最令人吃驚的變化還是他的極度削瘦,這就使得他的大鼻子更加傲慢地翹起來,顴骨也更加突出,眼睛顯得比從前更大了。在他的太陽穴下面出現了兩個深坑。他的身體瘦得只剩了皮包骨頭,穿的仍然是五年前我見到的那身衣服,只不過已經破破爛爛,油跡斑斑,而且穿在身上晃晃蕩蕩,彷彿原來是給別人做的似的。我注意到他的兩隻手不很乾淨,指甲很長,除了筋就是骨頭,顯得大而有力,但是我卻不記得過去他的手形曾經這麼完美過。他坐在那裡專心致志地下棋,給我一種很奇特的印象——彷彿他身體裡蘊藏著一股無比的力量。我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削瘦使這一點更加突出了。
他走過一步棋後,馬上把身體往後一靠,凝視著他的對手,目光裡帶著一種令人奇怪的心不在焉的神情。與他對棋的人是一個蓄著長鬍須的肥胖的法國人。這個法國人察看了一下自己的棋勢,突然笑呵呵地破口罵了幾句,氣惱地把棋子收在一起,扔到棋盒裡去。他一點也不留情面地咒罵著思特里克蘭德,接著就把侍者叫來,付了兩人的酒賬,離開了。施特略夫把椅子往桌邊挪了挪。
“我想現在咱們可以談話了,”他說。
思特里克蘭德的目光落到他身上,那裡面閃現著某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