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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奇怪,他不是那裡的人,他就是玉林人,而且不是某個大院的,就是玉林街巷裡長大的孩子。你很難想象這個人怎麼就是玉林本地的人,他很奇怪的,他應該來自遠處,一個我們不能到達的地方,比如印度。但他就是玉林這個地方生長出來的。他以另一種風格來到了,不由分說,帶著雷朵一生的命運,以及日後他們的孩子們的命運,以雷霆萬鈞之勢到來。

雷霆萬鈞,我想到的就是這個詞。

像風暴一樣,他摧毀了雷朵原有的一切價值觀,整個世界都改變了,原來有意義的不再有意義,藝術、工作、生活,成功和失敗,生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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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 二(3)

先是工作,雷朵師範畢業後當小學的美術老師,喻章不工作,她養著喻章。後來她有了孩子,她也辭職了。他們沒有生活來源,但他們有一夥人,有飯大家吃。他們認為多食是一種愚蠢和浪費的行為,節食則可保持頭腦清晰,增強精神。所以他們每天中午吃一頓飯,晚上只喝清水。有時喝一碗米湯。

雷朵後來又生了孩子。一九九八年我聽說她有兩個孩子,二00五年夏天,雷紅說雷朵有三個孩子了。雷朵和喻章兩個人早就放棄了任何職業,三個孩子都不上學,由他們自己教育。早年他們在桂林的灕江邊住著,很多年過去了,二00五年夏天,我聽雷紅說,他們現在在昆明郊外生活。他們有飯吃。但我始終不知道他們靠什麼為生。種菜?養雞?還是養了豬呢?

脫離了現代社會,在鄉下養一群豬,每天剁豬食,煮豬潲,還要清豬屎,這是我所想象的,一個反社會的人,一個離群索居的人所擁有的日子。不然就是養一群雞,一隻公雞,十幾只母雞,或者更多。每天把雞趕到山坡上,或田裡,晚上再去趕回來。這是我三十年前插隊的時候幹過的事情。但喻章雷朵不殺生,他們不吃任何動物。那就讓他們種一片玉米吧,純粹的、美的、有益的植物。寬大的葉子,頭頂著紅纓,飽滿而結實,甚至也是多情的,詩意的。整個山坡種滿了玉米,不需要太多的勞作,卻綠葉紅纓,蔚為壯觀。我的朋友雷朵,她頭戴大草帽,站在玉米中。

她讓人心疼。一個美好的女性,為了喻章,一個遊手好閒的人,她獻出了自己。這是所有人的看法。

他們不會養豬,不會養雞,也沒有種一大片玉米。他們沒有生活來源,但他們有飯吃。就是這樣。

像邪教一樣。

用了二十年時間,雷紅終於接受了雷朵的生活方式。整個八十年代,整個九十年代,每次提到雷朵,她就說,太邪了,簡直像邪教,好好的一個雷朵,為了一個喻章,不要工作,落到這個地步。二00五年夏天,雷紅終於說,雷朵比我們所有人都活得好。

一開始,喻章只有十八歲,他不是我們認為的邪教領袖(所謂邪教領袖,也只是雷紅想出來的一個罵人的詞,喻章搶走了她的妹妹,不如此不足以出一口惡氣),他只是一個美術青年,像文良波一樣,畫素描,搞創作,畫著油畫。他的畫上永遠都是濃綠的森林,林中有一條小路,或者是山坡,色彩仍是各種綠。

他來到N城,把畫拿給我看。他每隔一段時間就到N城,尋訪同道和知音。我那時已經大學畢業,在N城工作,他和雷朵也從師範畢業,雷朵當上了小學教員。雷朵讓他來找我,他看上去很沉靜,卻能說出許多自己的見解,那是文良波所沒有的,而且一輩子都不會有。

八十年代風行現代派,現代派如同一匹猛獸疾馳過大地,文學、音樂、美術,一切藝術門類,無不以現代派為最高價值。但喻章喜歡俄羅斯巡迴畫派,他甘願落伍,猛烈否定畢加索以來的各現代派畫家,異常堅定自信。他一箇中專生,沒有多少學養和見識,卻如此有自己的主見,這使我刮目相看。第二次來,他不再帶畫,他談宗教,卻不是我們認識膚淺的那種。我只能聽他說,基本無法對話。

後來他就不來了,我們也不再通音訊。

他帶著我少女時代最珍貴的朋友,漸漸遠去,頭也不回。他們在這個社會失去了影蹤,像兩顆珍珠,沉入了大海。他們永遠也不會再探出頭來了。

二00五年夏天我回到南流,清理舊物,發現了一封喻章寫給我的信,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信,用很黑的鉛筆,寫在一張十六開的白紙上,字很疏朗,天頭地角都不留空,左右兩邊也都頂到頭,沒有任何東西能束縛他。他在信中說,藝術不是一種用來出人頭地的東西,也不是榮華富貴的籌碼,藝術存在於天地之間,源於自然,又歸於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