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賣掉。
做童養媳的苦,楊婆子是曉得的,可是婆婆不許楊婆子去見小女兒,過不得兩年,就聽說小女兒受不得苦,跳井死了。聽到訊息不等楊婆子傷心,婆婆就帶了人打上那家,生生訛回來十兩銀子,說要留著給二叔家納個妾,好生個兒子。
那時楊婆子已經連苦是什麼都不知道了,本以為苦難就要結束,誰知兒子去放牛的時候,竟被大水沖走,於是楊婆子頭上不但多了個剋夫的名聲,又多了個克子的名聲,一個寡婦本就難過,更何況還是個無子寡婦?
婆婆趁此把楊婆子趕出家門,從此只有乞討度日,也曾想過去尋找女兒,可順著記憶來到當日的屈家時,那酒樓已經變成了客棧,多方問周圍鄰居,受了無數白眼才曉得屈家已經敗了,屈家當初養著的灶上,已經不曉得被賣到什麼地方。楊婆子只有在那附近乞討,指望有一日能見到女兒,若她還活著,就和她說說自己的罪孽,別的也就不求了。
想著往事,楊婆子眼裡的淚又落下來。小柳條剛想安慰,就見容兒爬上了床,瞧著楊婆子認真地說:“婆婆別哭,容兒給你吹吹就不痛了。”心痛,怎麼能吹吹就好。楊婆子眼裡的淚更多了,容兒見這樣說不起效,咦了一聲就回頭瞧小柳條,小柳條忍著笑把容兒抱下來:“你這孩子,那能吹吹就好,我們先去見奶奶吧。”
容兒的小眉頭皺的很緊,但還是乖乖地聽小柳條的話,和她出去了。楊婆子有些貪婪地望著容兒的背影,如果三個孩子,活了那麼一個,那大概他們的孩子,也有這麼大了,會不會乖乖地叫自己婆婆,那樣甜甜地笑?
楊婆子想著想著,唇角有笑眼裡卻有淚,綠丫,你若活著,會不會怪我當初把你賣掉。如果你知道把你賣掉換來的銀子也留不住你爹的命,你是不是更會怪我?
小柳條回去和綠丫說了楊婆子的病情,說瞧起來氣色還好。綠丫心不在焉地聽著,見女兒的袖子有些脫線就打算給她脫下來補補,抬起她的手才發現她手裡緊緊握著一塊布,眉不由皺起:“你這孩子,從哪裡撕來的這塊布呢?”
小柳條聽見了就道:“這是楊媽媽那件破棉襖上扯下來的,容姐兒確實沒有玉姐兒錦姐兒乖。”小柳條口裡說著,沒注意綠丫的神色已經變了,這塊布,雖然已經不再鮮豔,可還是能瞧出上面的梅花紋樣,這塊布,原先的色該是紅色的,曾經在無數個冬夜,沒有足夠的柴火燒炕時候,姐弟擠在一起睡,娘從身上脫下棉襖蓋在腳上,說這樣能多暖和一些。
綠丫掰開女兒的手拿著這塊布瞧了又瞧,就是娘棉襖的顏色,娘,綠丫在心底叫了一聲,一顆心怦怦亂跳,推開容兒就奔出門,想親口問問娘,她當初把自己賣了後悔不後悔?想親口問問娘,你可還記得有這麼個閨女,想問問娘……。
所有的想法在要推開那扇門時煙消雲散,十五年,和娘分開已經十五年了,十五年,已經足夠改變一個人。它讓自己變成今天的樣子,那麼娘呢,她當初可以狠心把自己賣掉,如果知道自己現在這樣,會不會有別的要求?綠丫曉得不該這樣想,可是這一念頭生出來,就跟野草一樣瘋長,人心險惡,綠丫沒有辦法相信一個把自己的親骨肉賣掉的人。
綠丫眼裡的淚又往下流,手放在門上卻沒推開門,不是沒有力氣,而是沒有勇氣,沒有勇氣面對所有的現實,沒有勇氣去問問她,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奶奶,您怎麼也來了?楊姐姐的病啊,養幾日就好。”辛婆子去而復返,見綠丫站在門前,還當她是不信,想要親自來瞧瞧。綠丫飛速地把眼裡的淚擦掉才轉頭對辛婆子道:“我只是聽小柳條說了她的事,心裡有些難受,這才過來瞧瞧的。”
辛婆子並不以為綠丫在撒謊,而是嘆一口氣:“這世上的窮苦人這麼多,又有幾個能遇到奶奶這樣的善心人。”說著辛婆子把門推開,揚聲道:“老姐姐,奶奶來瞧你了。”
這奶奶,就是這家的主人了,楊婆子急忙要下地。綠丫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走進屋裡,這張臉和記憶裡那張模糊的臉漸漸重合,除了鬢邊的白髮更多,臉上的皺紋更多之外,她的樣貌,沒有多少改變。
見楊婆子又要給自己行禮,綠丫要拼命地忍住才沒問出那句,你可還記得我?只是順勢坐到床邊按住楊婆子:“您還病著呢,先歇息吧。”辛婆子和楊婆子都沒聽出綠丫用了您字。
看來老姐姐說的沒錯,這個主家確實很好,也許再過些日子,可以求求她,求求她幫自己問問女兒被賣到何方,能見到女兒,這輩子,也就再無遺憾了。楊婆子不敢細細地去瞧綠丫的臉,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