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夥子穿著一件估計自己也分不清是白sè還是灰sè的外貿T恤衫——陳子昂覺得說它是阿拉伯袍子可能更合適些,因為它太長了,幾乎罩住了身體的三分之二;一條牛仔褲能看到的部分已是千瘡百孔、破敗不堪,估計用手指一劃拉,褲管就會整個掉下來;兩隻歪七歪八、髒兮兮的瘦腳趿著一雙眼看就要四分五裂的拖鞋。尤讓陳子昂不堪睹者,小夥子還留著一小撮山羊鬍子——與其說是一小撮,不如說是十來根更合適些,因為年輕,那鬍子還長得還很不成氣候;腦後紮了一條同樣不成氣候的馬尾辮;一副大得有些離譜、紅得一塌糊塗的眼鏡誇張地架在瘦削的臉上。。。。。。
天哪!今天是不是撞鬼了?前面一個美得令人心碎,後面一個又醜得讓人心酸!陳子昂何曾見過如此邋遢不羈的應聘者,心裡直犯嘀咕。他甚至想,如果讓這小子和季玉一塊肩並肩走在大街上,那將會是怎樣一種滑稽壯觀的景象!他想笑,但禮節告訴他不能笑,便佯裝摸了一下臉,順手捂住想笑的嘴,然後低頭掃了一眼面前的自薦資料。
“‘戴援’,等‘待’救援,有點意思!”自知道父親替他取了一個和古詩人一模一樣的名字,陳子昂就對研究別人的名諱感起了興趣。他再次抬眼端詳面前這個“待援”之人。
只見戴援此刻正拘束不安地坐在那裡。一雙手時兒握緊、時兒鬆開,時兒抬起、時兒放下;瘦削的臉上雖然掛滿笑容,卻顯得異常僵硬,像是畫上去的,而且很不專業;殷切的眼神真誠而急迫,卻明顯缺乏自信,所以與人對視一觸既潰——可不就是一副等待救援的樣子!
陳子昂的心一下子軟了。從戴援身上,他依稀看到了自己當初第一次到深圳求職時的身影。原本對來者已了無興趣的他,便又興意闌珊起來。
陳子昂面試有個習慣,不太喜歡看應聘人的自薦資料。他以為,當一個人的自薦資料包裝得和名企簡介毫無二致的時候,就不值得一看了。
“你哪裡畢業?”陳子昂單刀直入。不過,見戴援太過緊張,他問得很隨意。一場於他並抱什麼希望的面試,算是正式開始。
戴援在美院時,除了對自己的導師還高看幾眼外,平時根本不把其他老師放在眼裡,更別說自己的同學了。
為了凸顯自己的與眾不同,他大一就開始特立獨行地蓄起了鬍子和辮子。只可惜不知是天生髮育不足、還是後天營養不良,他那辮子和鬍子一直到大學畢業亦稀稀拉拉如戈壁灘上的秋草。
為此,他一直感到非常遺憾。尤其當他看到同舍的買買提直到畢業也還只能將孔雀畫成公雞模樣、卻長有一頭如非洲雄獅脖頸長毛般威武的頭髮、和一臉三天不刮便茂盛如chūn草的鬍子時,他不得不感嘆這是天妒英才、造化弄人。有時,他真恨不能把買買提的頭皮和麵皮揭下來移植到自己身上。
當他帶著這種難以彌補的遺憾,雄心萬丈地進入社會後,才知道後面還有遠甚於對自己辮子和鬍子的遺憾等著他:明明是一匹千里馬,可別人偏把他當驢使;明明是畢加索看了也汗顏不已的力作,可就有人說他是鬼畫桃符。。。。。。
於是他痛苦:高山流水,知音難覓;於是他跳槽:跳了一次又一次。可等待他的依然是傷心、依然是失望。好在他對自己的才情遠比他對自己的辮子和鬍子有信心,才不至於崩潰。直到他三年來第六次跳到陳子昂面前。
本來以往每次面試他都穿得衣冠楚楚。可不知是對這次面試原本就未抱多大希望;還是因為以往碰壁碰得多了變得麻木,抑或是像一味藥方吃了無數次、可病情絲毫未見好轉的病人突然想換一貼方子試試一樣,他故意把自己弄得像乞丐一樣就來到了陳子昂的公司。
可當剛見到接待他的自稱姓季的小姐時,戴援便開始後悔了。因為眼前的季小姐是如此的貌美和高雅。在她面前,自己那身如乞丐般的裝束讓他一下子變成了蛤蟆,而且是一隻渾身臭哄哄的癩蛤蟆。他感到無地自容,恨不得從十幾層的樓上跳下去。
當他進了陳子昂公司,見整個辦公區是如此的雅緻、溫馨而又充滿藝術氣息時,便一下子愛上了這裡——職業的習慣讓他對美的事物有一種異乎於常人的親近感。他覺得這裡才是發揮自己超人才情的歸屬地。
他感到自己今天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有著如此漂亮員工和優雅辦公環境的公司,其老闆會是一個對藝術一竅不通、毫無鑑賞水平的人嗎?會是一個對員工衣著打扮毫不在意的人嗎?自己這身隨xìng、邋遢的穿著能讓自己留在這裡嗎?
因為渴望得到,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