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個跟往常一樣,卦攤兒前圍滿了人,鐵嘴君平坐在那兒先吐幾口濃痰,挖了一陣鼻子之後,這才慢條斯理的抬起了那雙耗子眼:“算卦還是看病?”
攤兒前站了個身穿粗布衣褲的莊稼漢,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兒,他一張臉漲得通紅,兩手直搓,像是要搓下一層皮似的,低著頭囁囁嚅嚅的道:“我……我要找個人。”
鐵嘴君平臉上沒一點表情:“人丟了?”
莊稼漢先“嗯!”了一聲,接著忙又說道:“不,我有個朋友,多年不見面了,想見見他,不知道他在哪兒……”鐵嘴君平道:“男的還是女的?”
莊稼漢道:“一男一女,只能找到一個就行了。”
鐵嘴君平道:“這一男一女是什麼關係?夫妻!”
“不!”莊稼漢道:“是爺兒倆!”
鐵嘴君平“哦”了一聲道:“是父女,這父女倆的生辰八字兒是……”莊稼漢抬起了頭,兩眼望著“鐵公祠”頂,像在想:“男的今年五十,正月初一子時生,屬大龍,女的有廿了,臘月初三,醜……不,寅、屬、嗯?醜、寅,對,是寅時生,屬狗……”鐵嘴君平兩道殘眉微微一皺,又“哦!”了一聲道:“你找這兩個人?”
莊稼漢“嗯”了一聲,點了點頭。
鐵嘴君平小腦袋一偏,沉吟著道:“臘月初三寅時生,屬狗,正月初一子時生,屬大龍,嗯,嗯……”忽一抬眼,凝目問道:“這爺兒倆跟你是……”也不知道莊稼漢是不敢看他那雙耗子眼還是怎麼,馬上低下了頭,道:“朋友!”
話聲很低,跟蚊子哼似的。
鐵嘴君平道:“這爺兒倆真是你的朋友?”
莊稼漢頭垂得更低了,“嗯”了一聲,只有他自己聽得見。
鐵嘴君平一雙耗子眼忽然轉動了起來,目光從左往右掃,哭然,他那雙目光頓了一頓。
人群后有棵大槐樹,濃廕庇天,樹下站著個人,是個頭戴大帽的黑衣人,樹下本來就陪,再加上他那大帽沿兒一遮,把大半張臉全遮住了。
鐵嘴君平的目光就在這個大帽黑衣人身上停了一停,當他把目光收回來的時候,他笑了,是冷笑,他那付德性本來就夠瞧的,這一拉臉更好看了:“你給我站一邊兒去。”
莊稼漢一怔,頭抬起來了些:“怎麼了,先生?”
鐵嘴君平道:“我這卦是心誠則靈,你心不誠,存心來跟我搗蛋的,我不做你這筆生意!”
莊稼漢頭抬起來了,嘴半張著,兩眼瞪得老大:“先生,你,你怎麼知道……”鐵嘴君平冷笑一聲道:“我是幹什麼吃的,看不出這個來還行,不看你是個種莊稼的老實人,不抽你個嘴巴才怪,一邊兒去吧,為你的一家大小著想,這種錢我勸你以後還是少拿。”
莊稼漢這回不但臉紅,連耳朵後頭都紅了,一聲沒吭,頭一低,擠了出去。
頭一個走了,第二個上來了……
一上午工夫,鐵嘴君平算完了十卦,“濟南城”的人都知道他的規矩,十卦一到就沒得聽,沒得看的了,園在攤兒前的人,一轉眼工夫全散了。
鐵嘴君平“呸”的一口漫痰吐在地上,把攤兒上的卦錢往手裡一抓,站起來轉身要走。
攤見前伸來一隻手攔住了他,一個陰陰的話聲響了起來:“先生!別忙走,我也算一卦。”
鐵嘴君平又坐了下去,可沒抬眼皮:“你不是本地人?”
他看的是雙手,那隻手剛才攔住了他,現在按在卦攤兒上,按了一下又抬了起來,那隻手雪白,沒一點見血色,手按處板兒少了一塊,攤兒上鋪的那塊白裡透黃的布也少了一塊,少的那一塊跟那隻手一樣大小,而且就是個手形,刀切似的“好整齊’,一點兒毛邊兒都沒有。
只聽那陰陰話聲道:“不是、別處來的。”
鐵嘴君平的兩眼剛才看得是那隻手,現在看得是攤見上少的那塊手形,可是他臉上沒有一點表情:“難怪你不知道我的規矩。”
那陰陰話聲道:“再大的規矩也該有個破例的時候,是不?”
鐵嘴君平道:“你要我為你破例?’
那陰陰話聲道:“能麼?我的面子夠不夠?’鐵嘴君平道,:“你給我多少卦錢?”
那陰陰話聲道:“隨你要,要多少我給多少?’戴嘴君平一雙耗子眼裡閃過兩道奇異的光芒,一雙殘眉也跳動了一下,道:“我要那重沒有斤,可值不少錢的!”
那陰陰話聲話說得毫不猶豫:“只要你能拿得去,那還不是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