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又亮,老遠就聽得他氣呼呼地嚷:“誰叫你們開纜車了?這根繩昨兒就磨得只剩了一股,今兒到這會兒也沒找上王隊長!換繩得他的批條哩——”
明明開纜車的在井上,那也得嚷嚷。這年頭兒,出了什麼事都得說出個子醜寅卯。不錯!前天就往上報了,但王鐵頭的心根本沒在井下,正全身心地跟麻判官較勁。這會兒誰也不知他上哪去了,停產就停吧。礙著誰的筋疼?技術員嘟嘟囔囔地指揮大夥兒收拾現場。
無數盞頭燈發出青白的光芒,在巷道里晃來晃去。照著變了形的黑影憧憧地往往來來,搬煤車,歸置煤塊,卸鋼絲繩……沒人說話,只有鍬和鎬碰著堅硬的石頭,發出陰森森的鏗鏘聲。
半明半暗之中,突然有人慢條斯理地問道:“咋著?停工了?”
沒人答理他。忙乎著的人們心說:你長著兩隻眼是幹啥的?看不出是咋回事?廢什麼話?
“問你呢!聾啦?”
正彎腰搬煤塊的孔小貨,覺得頭盔上篤篤響了兩下,頭也不抬沒好氣地吼了一嗓子:“瞎鬧騰啥!這空兒還有閒心逗悶子?”
“誰跟你逗悶子?幹嗎不去砌碹?”
孔小貨撅著的屁股上又捱了不輕不重的一腳,這個從來不吃虧的主兒暴躁地跳了起來,正要發作。頭燈先照著一隻黑胖的手,拄著一根特製的手杖,杖頂安著個雪亮的小槌子。全礦只有一個人拄著這根別緻的、專用來“敲幫問頂”的手杖。他慌了,忙不迭地垂手躬腰回答:“報告,礦長!纜車的鋼絲繩斷了,壓死俺們班上的……”
“斷了,幹嗎不換?停工扣口糧,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可找不著王隊長,這,這,沒法換……換哪!”孔小貨慌得都說不成句了。
“小紀吶?”
早有人把技術員叫了來。礦長輕易不下井,今兒是怎麼啦?技術員嘩嘩地踏著積水慌亂地跑來,濺了一臉黑湯。
“小紀!不能停工,明兒一早,總局有人下來!”
“可王鐵頭不知上哪兒去了,倉庫鑰匙在他手裡。”小紀左右為難。
“不知上哪去了?不會找?快派人去找啊!”礦長的聲音高了八度,小槌重重地敲著腳下的煤塊。
“是!快去找王隊長!”
巷道里亂成一片,人們沓沓地奔跑、喊叫:
“找王隊長——”
“王隊長——”
金花鼠 七(1)
蜿蜒盤旋的公路在仲夏夜的滿月下發出微微的灰白色,像一條大蛇起伏在通往寧城的山巒中。皎潔的月兒悠然浮在鐵青的天空中,俯視大地上的一切,銀色的光芒緩和了幾分夜的冷峻。在它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為周圍抹上一層夢幻的色彩。那落滿塵土的叢花亂樹,那參差不齊的崚嶒怪石,被這位神通廣大的美容師點化得一個個那麼妖冶神秘。
一陣急雨般的腳步聲打破了夜的寧靜,月兒不滿意地躲進雲層,一切又歸於黑暗。正在拔足狂奔的人絆著一塊石頭,差點摔個大跟斗,惡狠狠地罵一句:“這不得好死的麻子!”掀起歪戴的安全帽,擦了擦隆起的前額上的熱汗,飄然浮出雲層的月兒照亮了他的臉——是全礦井沸反盈天到處尋找的王鐵頭。
傍晚,他盯著姓馬的下了山,以為這麻子又是去北坡村找那個女右派,決心今兒晚上捉姦捉雙,堵一堵礦長的嘴。糞坑得越攪才越臭,把這麻子鬧得臭不可聞,才能達到目的。當然,真正的目的不可說,好在有的是冠冕堂皇的理由。可是真怪!過了磚廠,過了北坡村,麻子還低著頭一個勁兒往前走。上哪兒去?難道姓馬的又有了新的相好?不管上哪兒!豁著今兒不下井,跟著瞧瞧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這麻子比狐狸還滑,只有抓住把柄才能治服他。一走神,胳臂擦著道旁的幹樹枝,喀嚓一聲斷了。麻子真鬼,立刻站住腳側耳細聽。王鐵頭連忙停住,大氣也不出,直到前邊又響起了腳步聲,才開始抬腿。哼!老子在三八線旁赤手空拳揹回個黃毛鬼子來哩!人家再不濟也是什麼“西點”“東點”畢業的,不比你這搖筆桿的麻子機靈?他合著麻判官的腳步一起動作,被跟蹤的一點也不疑心,大步流星地往前趕路。
上了公路,路面寬闊了。只要麻子一回頭就會發現自己,王鐵頭小心翼翼地落後了幾米。正在這節骨眼,身後亮起兩盞大燈,嗚嗚地駛來一輛裝滿煤塊的大“黃河”。糟了!麻判官站到公路當中,揚起了綠軍帽。吱——一聲,卡車煞住了閘。清清楚楚聽得押車的喝斥:“幹啥的?雀尾山勞改礦的車不準搭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