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木貨全部解開,免得臨時捆不及,這樣,就可以保證不被那個收稅的抓住。我的風箱做得好,木板烘烤得乾燥,雞毛扎得厚實,風力大,不飄偏,方圓百里,沒人不知道我的風箱。只要有用風箱的人家,我就有活幹。只要有活幹,就會有錢掙。今日破了財,就算免了災。
木匠和狗(5)
嗨!這年頭。心中雖然還為那被罰沒的九十元疼著,但明顯地鈍了,麻木了。把肉和酒從帆布兜子裡摸出來,扔在桌子上。坐下,剛要吃喝,就聽到街上一陣嚷。木匠本不想出去,這年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喊聲越來越急,終於坐不住了。出去看,原來是鄰居家一頭牛犢掉到井裡,那個年輕媳婦在喊叫。李大叔,快幫幫俺吧,要是淹死牛犢,俺男人回來,會把俺的頭砸破的,他下手可狠了,您以前見過的啊。年輕媳婦蓬著頭,頭髮上沾著草,腮上抹著灰,看樣子是從鍋灶邊跑出來的。正是晌午頭,做飯的時辰,許多煙囪裡,冒出白煙。木匠馬上就想起來鄰居那個黑大漢子,雙手拖著老婆兩隻腳,在大街上虎虎地走著的情景。老婆哭天號地,漢子洋洋得意。有人上前去勸,被啐了一臉唾沫。木匠不願意管這家的事情,只怕出了力還賺了漢子的罵。那傢伙有疑心症,誰要跟他老婆說句話,就要遭他的懷疑和嫉恨。但架不住女人苦苦地哀求,又想起那隻牛犢,緞子般的皮毛,粉嫩的嘴巴,青玉般的小蹄子,在衚衕裡蹶著尾巴撒歡,真是可愛。於是就回家拿著繩子,往井邊跑,沿途招呼了幾個人,到了井邊,把繩子挽成套兒,順到井裡,攬住牛犢,眾人齊用力,發聲喊,把牛犢拖上來。牛犢在地上趴了一會,打幾個噴嚏,爬起來,抖擻抖擻,向著場院那邊跑了。等他撈完牛犢回家,發現桌子上的肉沒有了。只有一片包過肉的破報紙,粘連在桌子邊沿上。那條黑狗,蹲在桌子旁邊,盯著木匠,眼珠子骨碌碌地轉悠。木匠好惱,抓起一根棍子,對準狗頭,擂了下去,狗不躲閃,正好擂在頭上。木匠罵道:你這個饞東西,好不容易弄了點肉,我沒吃,你先吃了。狗說:我沒吃。木匠說:你沒吃,誰吃了?狗說,我也不知道誰吃了,反正我沒吃。木匠說:你還敢跟我犟嘴,看我不打死你。木匠抄起一根大棍,對著狗頭砸去。狗當場就昏倒了,鼻子裡流出血來。木匠心中也有些不忍,扔掉棍子,自己喝酒。喝醉了,趴在桌子上睡了。迷濛中,看到狗費勁地爬起來,搖搖擺擺地向著門外走去。木匠說:狗雜種,走了就不要再回來了。從此這條狗就沒有了。
過了一個月光景,一個晌午頭兒,木匠躺在床上午睡,朦朧中聽到門被輕輕地拱開了,他猜到是狗回來了。好久不見,他還真有點想狗了。木匠裝睡,眼睛睜開一條縫,看著狗的行徑。狗拖著一根高粱秸,把木匠的身體丈量了一下,悄悄地走了。木匠心中納悶,不知道這個狗東西想幹什麼。過了幾天,沒有動靜,木匠就把這事淡忘了。
有一天,木匠去外地殺樹歸來,揹著一把鋸子,一個大錛。他喝了一斤酒,有八分醉,晃晃悠悠地走著,迎著通紅的夕陽。到了一片荒草地,周圍沒人影。很多鳥兒在紅彤彤的天上叫喚。一條窄窄的小路,從荒草地中間穿過。木匠走在小路上,路兩邊草叢中的螞蚱,撲稜稜地往他身上碰。他看到很遠的地方,有一片樹林子,樹林子邊緣上,有一個人埋伏在草叢裡,在他面前不遠處,支著一面大網,網中有一個鳥兒在歌唱,千迴百轉的歌喉,十分動聽。一群鳥兒,在網上盤旋著。木匠知道,那個藏身草叢的人,姓管行六,人稱神彈子管小六,是個捉鳥的高手,殺死過的鳥兒,已經不計其數了。木匠看到,空中那些鳥兒,經不住網中那隻鳥子的誘惑,齊大夥地撲下去,然後就著了道了。那個管六,從草叢中慢吞吞地站起來,到網前去,收拾那些鳥。儘管看不真切,但木匠能夠想像出那些被捏死的鳥兒的慘樣。木匠心中悽悽,身上感到涼意,好像有小涼風,沿著脊樑溝吹。世界就是這個樣子,各人都有自己的活路。那些被捏死的鳥兒悽慘,但那些被你殺死的樹呢?樹根被砍斷,樹枝被鋸斷,往外流汁水,那就是樹的血啊。木匠嘆一聲,繼續往前走。走不遠,就看到在小徑的右邊,草叢深處,有一顆枯死的樹。在這個地方,長出這樣一棵孤零零的樹,是件怪事。這棵樹枯死,也是一件怪事。世上的事,仔細琢磨起來,都是怪事。琢磨不透徹的,不如不琢磨。木匠看到,樹下草叢中,起了動靜。有一個油滑的黑影子,從草中躍起來。他馬上就知道了,那是自己的狗。他心中感到有些不妙,但還是沒往壞處想。狗在草叢中躥了幾下,就到了自己眼前。他還以為狗會搖著尾巴討好呢,但一看,才知道事情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