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廣雲做事很偏執; 他的計劃是“傅攸寧因毒發不治需遠走尋藥”; 他便一定力求這件事至少有七分是真的。
至少要真到,將來若鄒敬案爆發,也不會有人覺得與傅攸寧的離開有半點關係。
他要讓傅攸寧,毫無痕跡地退出帝京眾人的視線,徹底安全地退回青衣山。
“我躺一下,躺一下就會好的,”傅攸寧緊緊抓住鳴春的手,周身止不住地抖,腦子裡也很亂,“別擾他們談話。”
她此刻已不知自己怎麼做才是對的。
這兩年鳴春見過傅攸寧毒發的各種症狀、受傷的各種慘相,可在她的印象中,傅攸寧一慣是極能忍的。
這還是頭一回,瞧見傅攸寧在她面前表露出十足的難受。她跟在齊廣雲身邊做事已久,多少清楚傅攸寧的狀況。此次停藥,難受、痛楚是免不了的,好在並不致命。
鳴春趕忙將她扶進客房躺下,又叫小丫鬟拿了安神湯來。“其實,你無需想太多的,莊主事先已做安排,你且再忍幾日……”
雖然,對齊廣雲撤走傅攸寧的全盤計劃來說,半路殺出的梁錦棠實打實是個意外。就看今夜他倆談成什麼樣吧。
***********
因荀韶宜事先已告知過,對梁錦棠的到來齊廣雲並無訝異,便領了他進偏堂。
都是聰明人,兩人進了偏堂密室坐下,都是聰明人,許多前言倒也不必贅述。
“師父想用你,荀韶宜想用你,”齊廣雲開門見山道,“我,卻不怎麼想用你。”
因為荀韶宜事先已派人告知過齊廣雲,是以他對梁錦棠早已有過評估。可以說,梁錦棠不在他的計劃之內。
此刻的梁錦棠淡淡冷哼,又是那個威風凜凜的梁大人了:“你在太史門的這一輩中風頭正勁,幾無敵手。”而他這個半路進山門的人,會成為齊廣雲最大的阻力。
至少,他此刻在齊廣雲眼中看到的防備,便是寫著這個意思。
荀韶宜說過,太史門目前是強/弩之末,外強中乾,眼下最大的兩個困境一是窮,二是,後繼無人。
而荀韶宜之所以有意將秉筆樓交給齊廣雲,是他相信,秉筆樓這支目前太史門下最財源廣進的分支若到了齊廣雲手中,必定能再上層樓;而齊廣雲有心、也有能力,在掌握太史門金脈之後,挾強勢話語權解決太史門後繼無人的危機。
梁錦棠在前段日子暗查太史門,又得梁錦和及荀韶宜確認後,已知幾大世家的家主早已有心與太史門剝離。梁錦棠,已是百年之內唯一一個,主動要求承擔太史門責任的世家嫡系血脈的子弟了。
“是,”齊廣雲磊落認下,笑著攤手,“你衝動之下貿然做出這個決定,無非是因為,傅攸寧。”
“我猜,荀韶宜大約也不敢告訴你,太史門弟子是如何年復一年提著腦袋、藏著性子,隨時等著赴死。”
齊廣雲打從心底覺得,若非因為傅攸寧,梁錦棠這個萬眾矚目的天之驕子,根本不會與太史門有半點關聯。
他判斷,梁錦棠如今是被兒女情長衝昏了頭腦,才認為只要同傅攸寧在一起,在哪裡都一樣。
其實,是不一樣的。
這是名動天下的少年將軍,這是威風赫赫的光祿羽林中郎將。他見慣的是沙場豪情、朝堂風雲。
他是在天下人的矚目中無所不能的棟樑。
他不會知,青衣山上的太史門藏史樓有多清冷;他也不會知,太史門堂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靈位,有多少是死去幾百年後仍不能進自家宗祠的。
史家弟子,都是一群遊走在世間的孤魂野鬼。
或許一生壯麗浩蕩,卻大多不能為世人所知,只有同門後輩清明寒食聊祭一二。
只有那些或許永不見天日的汗青竹簡上,能模糊地留下他們的姓名,供同門後輩尊敬緬懷。
不過如此,而已。
而這,與梁錦棠原本應當煊赫燦爛的一生,是背道而馳的。
梁錦棠亦是坦然挑眉:“你說得對,若非因為她,我不會查到太史門的秘密。”
他歷過沙場鐵血,見過朝堂風雲,所以他心之通達堅定,足以讓他清醒地判斷,他要做什麼,該做什麼。
那個被放在他心尖上十幾年的姑娘,他自是要的。但當他已知太史門是扶風梁氏先祖的初心,他亦願擔起這份骨氣。
“可若非查到太史門與幾大世家之間的淵源,看到太史門大廈將傾的隱隱頹勢,我會選擇將她留下,而不是,跟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