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2部分

個普通的地方。雙手精準地動刀時,他從天花板某處俯瞰,心中想著,這次分娩也沒什麼不同。這個寶寶體型較小,而且很容易就出來了。小寶寶很快滑進他戴著手套的雙手,速度快到他得身子往前傾,用胸部擋一擋,以免小寶寶掉下去。“是個女孩。”他說。他像抱著足球一樣輕搖女嬰,把她的臉部朝下,拍她的背,直到她大哭為止。然後他把寶寶翻過來看看她的臉。她細膩的面板上有著漩渦狀的粉白色胎脂,全身溜滑,沾滿羊水和血跡,藍色的雙眼有點混濁,頭髮墨黑。但他幾乎沒有注意到這些,他看到的是一些毋庸置疑的特徵:她的雙眼往上翻,彷彿正在大笑,眼睛內角有內眥贅皮層,鼻子扁平。典型的病例。他記得多年以前,他的教授檢查一個類似的嬰兒時,曾經這麼說。這是個唐氏症孩子,你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嗎?醫生恭謹地背誦在教科書上讀到的症狀:肌肉鬆弛、身心發育遲緩、可能導致心臟併發症、早夭。教授點點頭,把聽診器放在嬰兒平滑赤裸的胸部。可憐的孩子。除了保持他身體清潔之外,他們什麼也不能做。他們最好別讓自己受苦,把他送到養育院。醫生似乎回到了從前。他妹妹生下來心臟就有毛病,成長得非常緩慢,一跑步就呼吸急促,幾乎喘不過氣來。多年以來,他們始終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直到首次造訪摩根城的診所才知情,知道了卻也束手無策。他母親將全部精力投注在妹妹身上,但她依然十二歲就離開了人世。醫生當時十六歲,已經寄宿在城裡念高中,而且準備前往匹茲堡就讀醫學院,追尋他現在擁有的生活。但他記得母親深沉而無盡的悲傷。她每天早晨走到山上的墳地,雙臂緊抱,抵禦著她所遭逢的各種天氣。護士站在他身旁,仔細觀察寶寶。“醫生,我真抱歉。”她說。他抱著嬰兒,忘了接下來該怎麼辦。她的小手完美,但大腳趾和其他腳趾間的裂縫就像缺了一顆牙齒似的。凝視她的雙眼時,他看到虹膜邊緣的蒼白斑,細小但明顯,彷彿鳶尾花上的雪花。他想象她李子般大小的心臟,很可能帶著缺陷。他想到仔細粉刷的育嬰室、柔軟的玩具動物、單張嬰兒床;他想到他的妻子站在他們閃閃發光的屋子旁,口中說著:我們的世界將不再一樣啦。寶寶的手拂過他的手掌,嚇了他一跳。他想都沒想就進行例行程式:剪掉臍帶、檢查她的心肺。與此同時,他一直想著白雪,銀白的車子滑到溝裡,空蕩蕩的診所裡很安靜。日後想起這個夜晚(未來的歲月裡,他會經常想到這個生命的轉折點。自此之後,所有事件都繞著這個時刻打轉),他記得室內一片寂靜,外面白雪一直在飄落。寂靜是如此深沉,如此濃厚,他被圍繞在其中,覺得自己飄到某個新的高度,越過房間,更上一層樓;置身於此,他與白雪共處,房間裡的一情一景展露在眼前,彷彿另一個人的人生,而他只是個旁觀者,走在陰暗的街道上,透過散發出暖意的窗戶,偶然往裡一瞥。日後,他將記得那種感覺,那種無邊無際的空曠。有位醫生陷在溝裡,而他自家的燈光在遠處大放光明。“好,請把她清洗乾淨。”他邊說邊把瘦小的嬰兒放到護士懷中。“但把她留在另一個房間,我不想讓我太太知道此事,最起碼現在不想。”

護士點點頭。她走出去,隨後回來把他的兒子抱進他們先前買的嬰兒車。這時醫生已準備處理胎盤。胎盤形狀完好,深紅而厚實,每個都跟小碟子一般大小。異卵雙胞胎,一男一女,一個顯然很健康,另一個的體內每個細胞中都多了個染色體,這種機率有多高?他的兒子躺在嬰兒車裡,不時揮舞著雙手,流暢而隨性,彷彿跟著子宮內快速流動的羊水搖擺。他為妻子注射鎮定劑,然後低頭修補陰部。天將破曉,日光依稀環繞在窗沿,他看著自己移動的雙手,心想傷口的縫線肯定完美無瑕,乾淨利落,工整均勻,就像她的針線活一樣。手術結束之後,醫生髮現護士坐在候診室的搖椅上,懷裡抱著小女孩。她一語不發地迎上他的凝視,令他想起那個她看著他沉睡的晚上。“有個地方,”他邊說邊把名稱和地址寫在信封后面,“我想請你把她送到那裡。我的意思是,等到天亮再過去。我會開張出生證明,也會打電話通知他們。”“但是你太太……”護士說。站在遠處的他,聽得出她口氣中的驚訝與不滿。他想到他妹妹,蒼白而瘦弱,努力地想要喘口氣,而他母親轉向視窗,極力掩飾眼中的淚水。“你不明白嗎?”他語調輕柔地問道,“這個可憐的嬰兒八成心臟功能嚴重不全。這是致命的缺陷,我只是不想讓大家將來傷心難過。”他說得振振有詞,堅信自己說得沒錯。他等著護士答應,她則坐在那裡瞪著他,滿臉驚訝,除此之外看不出她在想些什麼。以他當時的心境,他根本沒想過她可能拒絕。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