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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部分

每到一個地方,從裡到外,就得改變自己以適應新的環境,而唯一不變的是心中對母親的思念。IP電話卡出現後,我才有能力常常從國外給母親打電話,電話中母親興奮不已的聲音總能讓我更加輕鬆地面對生活中的艱難和挑戰。然而也有讓我不安的地方,那就是我感覺到母親的聲音一次比一次蒼老。過去兩年裡,母親每次電話中總是反覆叮囑:好好再外面生活,不要擔心我,一定要照顧好自己,不要想著回來,回來很花錢,又對你的工作和事業不好,不要想著我……說得越來越羅嗦,羅嗦得讓我心疼,我知道,母親想我了。

母親今年七十五歲。

我毅然決定放下手頭的一切工作,擱下心裡的一切計劃,扣下腦袋裡的一切想法,回國回家去陪伴母親一個月。這一個月裡,什麼也不幹,什麼也不想,只是陪伴母親。

從我打電話告訴母親的那一天開始到我回到家,有兩個月零八天,後來我知道,母親放下電話後,就拿出一個小本本,然後給自己擬定了一個計劃,她要為我回家做準備。那兩個月裡母親把我喜歡吃的菜都準備好,把我小時候喜歡蓋的被子“筒”好,還要為我準備在家裡穿的衣服……這一切對於一個行動不方便的,患有輕微老年痴呆症的75歲的母親來說是多麼的不容易,你肯定無法體會。直到我回去的前一天,母親才自豪地告訴鄰居:總算準備好了。

我回到了家。在飛機上,我很想見到母親的時候擁抱她一下,但見面後我並沒有這樣做。母親站在那裡,像一隻風乾的劈柴,臉上的皺紋讓我怎麼也想不起以前母親的樣子。

母親花了整個整個的小時準備菜,她準備的都是我以前最喜歡的。但是我知道,我早就不再喜歡我以前喜歡的菜。而且母親由於眼睛看不清,味覺的變化,做的菜都是鹹一碗,淡一碗的。母親為我準備的被子是新棉花墊的,厚厚的像席夢思,我一點也不習慣,我早就用空調被子和羊毛被了。但我都沒有說出來。我是回來陪伴母親的。

開始兩天母親忙找張羅來張羅去,沒有時間坐下來,後來有時間坐下來了,母親就開始羅嗦了。母親開始給我講人生的大道理,只是這些大道理是幾十年前母親反覆講過的。後來母親還講,而且開始對照這些道理來檢討我的生活和工作。於是我開始耐心地告訴媽媽,那些道理過時了。於是母親就會痴呆呆地坐在那裡。

情況變得越來越糟糕。我發現母親由於身體特別是眼睛不好,做飯時不講衛生,飯菜裡經常混進蟲子蒼蠅,飯菜掉在灶臺上,她又會撿進碗裡,於是我婉轉地告訴母親,我們到外面吃一點。母親馬上告訴我,外面吃不乾淨,假東西多。我又告訴母親,想為她請一個保姆,母親生氣地一拐一拐在房間裡噼啪噼啪地走,說她自己還可以去給人家當保姆。我無話可說。我要去逛街,母親一定要去,結果我們一個上午都沒有走到商場。

每當我們討論一些事情的時候,母親總以為兒子已經誤入歧途,而我也開始不客氣地告訴母親,時代進步了,不要再用老眼光看東西。

和母親在一起的下半個月,我越來越多地打斷母親的話,越來越多的感到不耐煩,但我們從來沒有爭吵,因為每當我提高聲音或者打斷母親的話,她都一下子停下來,沉默不語,眼睛裡有迷茫——母親的老年痴呆症越來越嚴重了。

我要走前,母親從床底下吃力地拉出一個小紙箱,開啟來,取出厚厚的一疊剪報。原來我出國後,母親開始關心國外的事情,為此他還專門訂了份《參考訊息》,每當她看到國外發生的一些排華辱華事件,又或者出現嚴重的治安問題,她就會小心地把它們剪下來,放好。她要等我回來,一起交給我。她常常說,出門在外,要小心。幾天前鄰居告訴我,母親在家看一曲日本人欺負中國華人的電視劇,在家哭了起來,第二天到處打聽怎麼樣子才能帶訊息到日本。那時我正在日本講學。

母親吃力地把那捆剪報搬出來,好像寶貝一樣交到我手裡,沉甸甸的,我為難了,我不可能帶這些走,何況這些也沒有什麼用處,可是母親剪這些資料下來的艱難也只有我知道,母親看報必須使用放大鏡,她一天可以看完兩個版面就不錯了,要剪這麼大一捆資料,可想而知。我正在為難,這時那一捆剪報裡飄落下一片紙片。我想去撿起來,沒有想到,母親竟然先撿了起來。只是她並沒有放進我手裡的這捆剪報裡,而是小心地收進了自己的口袋。

“媽媽,那一張剪報是什麼?給我看一下。”我問。

母親猶豫了一下,把那張小剪報放在那一疊剪報上面,轉身到廚房準備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