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晏府四子與朱承岱、馬驊、弘法、法空及幾位德高望重的前輩耆宿們齊聚雪姿堂中,說的正是白天趙長安那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古怪行止。在你一言我一語中,眾人均隱有所感:趙長安不大像一個嗜血的狂魔,而晏府四子,特別是晏雲孝,這種感受就更深了。
此時他毒雖已驅淨,身體仍十分虛弱,但卻執意要來參與商議。他環視了一下濟濟一堂的前輩名宿,開口道:“我跟假尹延年交過手,他的身手跟世子殿下比,相差何止十萬八千里?今天殿下雖未曾出手一招,可他的步法之精,身法之妙,我生平僅見!假尹延年要有今天殿下萬分之一的武功身法,我早死了!且假尹延年極其陰險歹毒,而今天殿下的所作所為,想來各位前輩們也都看到了。試想,一個殺人如麻、貪財如命的人,又怎會有這樣義薄雲天、豪氣干雲的作為?”
眾人聽了這番鞭辟入裡的話,皆連連點頭。但座中卻有一人獨持異議,此人就是法空。他認為,趙長安此來的緣由可疑,疑點有二:其一,就是“大悲咒”的解藥,怎麼會在他身上?當初簡神醫說過,“大悲咒”解藥,只制練此毒的人才有;其二,就是馮由的及時來救。“在他快死時,連老衲都以為,他真是被冤枉的,可這時,馮由卻來了。哼!老衲這才察覺了他的真正企圖。這詭計非常高明,救人、受傷、逃走!這樣一來,不但巧妙地洗脫了一身罪孽,還留下個俠義名聲。既然從頭至尾他一招未出,那他武功天下第一的美名,也就絲毫未損。真不愧為趙長安,這個詭計真是面面俱到,天衣無縫。可惜,這出唱唸做打均屬上乘的好戲,因了那兩處破綻,反而更加坐實了,他就是那個惡貫滿盈的魔頭!這就叫做死棋肚裡出仙著,好了得的一個苦肉計呀!”
眾人面面相覷。雖覺得法空的這一通話情理上有些站不住腳,卻又不知該如何駁他。晏雲孝一腔悶火,可偏偏從法空的話中又挑不出什麼漏洞,愣了半天,氣道:“不管大師您怎麼說,反正,我只認定了,殿下不是那種喪心病狂、濫殺無辜的奸惡小人!大哥,你說呢?”
晏雲禮見一堂的人都注視著他,目光中有疑惑,有困擾,有茫然,有相信法空斷言的,有不信法空臆測的,還有模稜兩可、不辨東西的……他的頭劇痛,直欲馬上就會爆炸,不禁抬手,用力按住左額上突突亂跳的那根青筋:“罷了,罷了,現如今,我也不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碼子事了。反正我們姑蘇晏府以後是不會再去找趙長安的麻煩了。各位前輩們以後要如何打算,只管自便。”
第四十四章 此身苦淹留
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將東京城妝裹得一片潔白,似是要將這人世間所有的骯髒、不幸、痛苦和不平都遮蓋起來。實在太冷了,宸王宮的二十八名宮門侍衛全縮在耳房中,圍著四爐熊熊旺火,就著十幾樣滷燒,有滋有味地喝著一錢銀子一吊的鍋燒酒。
侍衛老甫仰脖,把最後一滴酒倒在舌尖上,咂了咂嘴,滿足地嘆了口氣:“也就這兒了,要換作其他王府,當班期間,誰敢躲在屋裡頭避寒喝酒,那不是活膩歪了嗎?”
侍衛小彭把一塊醬肉扔進口中大嚼:“我就是想不明白,世子殿下恁好的主子,怎麼就有恁多的混人想殺他?這次被擄了去,傷成這樣,才被馮先生救回來。嘖嘖嘖,你們是沒瞅見,那晚我被馮先生從熱被窩裡叫起來開門的時候,還以為,他乘來的那輛車上,躺著的殿下是個死人……”
突然,房外有人尖聲召喚侍衛。老甫一愣:大冷的天,誰會來?吩咐小彭出去看看。小彭順手戴上寬簷帽,出門一抬眼,大驚:王宮大門前,寬闊的雪地上,黑壓壓全都是人!階上階下,列隊肅立著數百侍衛、太監,這些人,層層簇擁著一乘極尊貴氣派的明黃鑾轎,鑾轎轎槓漆成硃紅色,轎帷及轎的四壁全繡滿了精美繁複、華麗耀眼的金龍。
包承恩見小彭出來,叱道:“你是宮門侍衛?快開啟宮門,萬歲爺駕到。”小彭腿一軟,跪倒在地,這時屋裡的侍衛也聽到了包承恩的傳宣,吃驚不小,紛紛衝出來,將宮門開啟。一名機靈的侍衛跑進門內,徑奔內府去尋王宮總管和景行。鑾轎抬進三門內,和景行及一群書辦、文吏才急急惶惶地迎上來,遠遠望見鑾轎,眾人忙避在道旁的雪地裡磕頭。轎內一威嚴的聲音問:“世子現在哪兒?”
和景行頭也不敢抬:“啟奏萬歲爺,殿下在他的寢宮——長生殿中殿,娘娘守著他,倪太醫帶了太醫院的七位太醫,正在給殿下請脈。禮部的十二位大人也一早就來幫同照料了。”
“他的寢殿原來不是在後殿嗎?”
“回萬歲爺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