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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

裡溺死的屍體,緩慢地在重濁汙黑的噝噝作響的泥坑裡漂浮轉動。他用扁平的雙手撫摸身軀,兩手緊壓著內衣罩著的身體,順著腹部和胸膛向上挪動。內衣只有衣領口的惟一的一顆紐子扣著。他曾經穿過紐扣齊全的衣服。女人給縫上的。但只有那麼一段時間,只在那段時間以內。然後那段時間過去了。此後,不等她拿到他的衣服、縫上失掉的紐扣,他便從洗衣房偷偷把它們拿走了。她令他灰心失望之後,他專門坐下來回想過哪些紐扣是掉了又給縫上的。他用自己的小刀,帶著外科醫生那樣的冷峻無情,仔細地把她剛縫上的紐扣統統割掉。

他的右手麻利得像刀片一般,迅速滑向內衣的領口,突然將剩下的那顆紐扣輕輕一拽。內衣滑下落到腿部後,夜風吹在他身上,舒舒服服的,他感到了黑夜的涼爽嘴唇,柔軟涼爽的舌頭。他繼續走動,感到夜氣如水,感到腳下的露珠,這是他從未有過的感覺。他穿過破裂的大門,站在大路旁邊。八月的野草高過膝頭,草葉和草莖上積滿一個月以來過往馬車揚起的灰塵。大路伸展在他面前,比黑乎乎的樹木和大地顯得灰白一些。路的一端通向城鎮,另一端直爬上山嶺。過了一會兒,山那邊開始亮起一道光,顯示出山的輪廓,然後他聽見汽車的聲音。他站著不動,兩手扶在光屁股上,附著塵埃的野草高及腿膝;汽車駛過山嶺開到面前,頭燈直射在他身上。他看著自己的身軀由黑暗變成白色,就像柯達膠片在顯影藥水裡變色那樣。汽車從面前飛駛而過時他直視著汽車的頭燈。車裡傳出一聲女人的驚叫。“白雜種!”他大聲說,“這不是你們臭娘兒們第一次看見……”然而汽車一閃而過,沒有任何人聽見,沒有任何人在傾聽。汽車駛去了,帶著照亮一路的燈光和揚起的灰塵,帶著女人那一聲漸遠漸逝的驚叫。現在他感到冷了。彷彿在最後時刻他特地來這兒露露面,現在既然終局已定,他再次獲得自由了。他轉身回屋去。在那扇黑洞洞的窗戶下邊,他停下來尋找他的內衣,找到後重又穿上。現在內衣上惟一的一顆紐扣都沒了,他只好一路上用手抓著內衣回小木屋去。不久,他便聽見布朗的鼾聲。他在門口站了一會兒,一聲不吭地靜聽那又長又粗、每次末了帶著長短不一的咯咯梗塞的鼾聲。“我準把他鼻樑傷得夠厲害的,”他想,“這可惡的龜孫子。”他進了小屋,走到床邊準備躺下睡覺。他剛要倒在床上又突然停下,半倒半坐著。他想,要是在這兒躺到天亮,伴著醉漢在黑暗裡發出的鼾聲,鼾聲間歇裡又不斷聽到五花八門的聲音,他會受不了。他坐起身來,靜悄悄地摸索床下的鞋子,穿上鞋,從床上捲起一張半截的棉毯——這就是他的整套臥具,離開了小木屋。大約三百碼遠的地方立著一個馬廄。這兒三十年沒養馬了,已經破敗不堪,然而他朝馬廄走去,走得很快。他心裡邊想嘴裡邊說出聲來:“他媽的,我幹嗎要來聞馬的氣味?”接著又咕嚕道,“因為馬不是女人,即使是匹母馬也有點兒男人氣味。”

他睡了不到兩個小時。剛到黎明時分他便醒了。他裹著一條毯子,睡在稀疏下陷的地板上,廢棄的舊馬廄裡洞穴般晦暗,往日的草料上積了一層薄薄的塵埃,隱約地散發出令人窒息的黴腐氣味;他透過東邊牆頭沒裝窗板的窗戶,看見漸漸泛黃的天空、盛夏天穹上蒼白的晨星。

他感到休息得很好,像是連續睡了八個小時似的。這是一場意料之外的睡眠,因為他根本沒期望能夠入睡。他穿上沒有繫鞋帶的鞋子,腋下夾著摺疊起來的毯子,他用腳試探著看不見的腐朽樓梯,一級一級地沿著垂直的單扶手旋轉式的梯子走下地。他走進灰白髮黃的晨曦裡,空氣冷冽潔淨,他深深地吸氣。

小木屋正對著漸亮的東方,大樓房卻仍然隱在樹叢裡,只露出一根菸囪。茂盛的野草沾著沉甸甸的露珠,他的鞋很快溼了,皮革冷冷地沾在腳上,溼漉漉的草葉像柔軟的冰條刺著他赤裸的雙腿。布朗的鼾聲停了。迎著東面視窗溢進的晨光,克里斯默斯能夠看見布朗。現在他的呼吸平和了。“清醒了,”克里斯默斯心想,“清醒了一些,但他自己還不知道,可憐的傢伙。”他瞧著布朗。“可憐的人,醒來後發現自己清醒了他會惱怒的。也許他又得花費一個鐘頭的時間再回到醉迷的狀態。”他放下毯子,穿好嗶嘰褲子和略微弄髒的白襯衣,結上領結。他抽起香菸來。牆上釘著一塊破鏡片,他打領結時從破鏡裡注視著自己模糊的面孔。硬邊草帽掛在一顆釘上。他沒有取下來。他從另一顆釘上取下一頂布帽,從床下地板上拾起一本雜誌,這種雜誌的封面上要不是身穿內衣的年輕女郎,便是手執短槍相互射擊的男人。他從枕頭下拿出剃刀,一把牙刷和一塊刮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