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起,做得無非是每個劍客都作的,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按時作息、營養飲食、體能鍛鍊、技術訓練、理論教程、參加武會……迴圈,迴圈,一天又一天。
而在槐楓腦海裡規劃的,也不過是一個再簡單平凡不過的未來:兩個人共同努力,在武會上拼一個好成績。就這麼多,真的。
可隨著時間的推移,事情漸漸變了。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就算迴路再筆直,槐楓也還是一個正常人類。
他既然長了一個大腦,就難免要思考;他胸腔裡既然長了一顆心臟,就難免要產生感情。
尤其他和楚雲總在一起:起居、吃飯、訓練……
尤其他和楚雲還是搭檔:楚雲的榮耀就是他的榮耀,屈辱也一樣。
某些微妙的東西,在時間的縫隙間積累下來,不知不覺地改變了——連槐楓自己,或也不曾注意。
量變的最終結果是質變。
每當槐楓開始回憶,腦海裡總是略去緩衝的過程,直接把結果送到他面前——鮮明的、歷久彌新。
那是槐楓二十一歲的時候——就是在和楚雲搭檔的三年後。
槐楓拿到了他人生中第一個首席。
總舵放了他三天假,他抽空回了次家,著實感受了一把現實意義上的“衣錦還鄉”——槐楓的家在一個並不是那麼特別繁華的小鎮,自從槐楓六七歲上被送到松派習劍之後,就鮮少回家。
鄉鎮裡的人從沒見過武會的首席,紛紛前來圍觀,家門口裡裡外外圍得水洩不通,熱鬧歡實了好一陣子,槐楓卻只覺得辛酸——因為花白頭髮的母親,摟著他的脖子,“心肝肉兒”地哭個不住。
好容易等到晚上,人群散去,他爹磕了磕菸袋長吸口氣,昏暗的光線裡氣氛忽然凝重了起來——槐楓抬起頭不安地望向爹孃的方向,就聽爹沉聲說:
“貝貝啊,眼下你也算是功成名就了,選個日子把媳婦過門了吧。”
槐楓有點迷茫——到眼下,他還是連那姑娘的臉都沒見過,娶媳婦什麼的,在他的腦海裡,就和水中撈月一樣,飄忽,不真切。
沒點頭,沒搖頭。
槐楓只是想起自己這些年,除了零花一個月寄回家裡的定數,其他錢,包括獎金和月例,都叫楚雲收著了,便答了一句:“我得回去和楚師兄商量商量。”
回到總舵,推門進屋,槐楓看到楚雲已經橫在床上看書,像平時一樣。見他進來,只是隨便地點了個頭:“回來啦。”
“嗯。”
槐楓看著那慵懶的貓一般的身影,不知為什麼,那句“子桓,我要娶媳婦了”堵在嘴裡,怎麼也說不出口。
——子桓是楚雲的字。
他們被分配在同一間宿舍裡兩個月後,槐楓開始用它代替“楚師兄”,稱呼楚雲。
“你有什麼想說就說吧。”
楚雲略抬頭瞟他一眼,隨手翻一頁書。
“我……那個……”槐楓低頭不敢看那安然的側顏,視線望腳尖,左腳踩右腳,右腳踩左腳。
“哎,”楚雲嘆口氣,放下書本支起身,“行李在鵬輿場里弄錯了?”
搖頭。
“忘記把什麼東西帶過來了?”
搖頭。
“給了你那麼多零花全用光了?”
搖頭。
“……那是怎麼了?”
“……子、子桓,我爹孃要我娶媳婦了。”
靜寂。
許久,楚雲的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哦,那就娶唄。”——風輕雲淡的語氣,一臉滿不在乎,“怎樣的姑娘?”
“沒,還沒見過。——媒人定的。”
槐楓斟酌了一下,決定不告訴楚雲:他把書都攥爛了。
夜深了,楚雲在洗澡,槐楓躺在床上,抬頭望著深白色的天花板,不知為什麼,忽然覺得心裡空蕩蕩的。
一晃神之間,不知楚雲什麼時候已經出來了,腰間圍了條浴巾,站在他床邊。
“子桓你就這樣出來了?——感冒怎麼辦?快把衣服穿……”
“槐楓。”楚雲啞著嗓子喚他的名字,低下頭,居高臨下地望著他。——黑髮散在他的肩上,勾勒出脖頸肩肘流暢的線條,深棕色的眸子,不大,在夜半昏黃的光線中,過分耀眼——那裡面有些深刻的東西,槐楓不太懂。
“嗯?”槐楓條件反射地答應著——僵直了身體,不知為什麼就動彈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