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先帝爺的遺詔。
十二年了,整整十二年,那道遺詔都下落不明,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
有時候午夜夢迴,也會看見當年先帝爺臨走前的那一幕。枯瘦如柴的手就這樣無力地抓向空中,像是要握住什麼就要流逝的美夢,他流著淚,叫著父皇,卻看見先帝爺用混沌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含糊不清地說:“你,你還是太像她……”
那句話像是含著什麼東西在嗓子眼裡,上不來,下不去,後來他才明白,其實先帝爺更像是含著恨。
老人要走了,卻還不願意看他,只回光返照般恢復了些許氣力,捶著床說:“我不要你當皇帝。你走,你沒有半點像我!”
後來他就死了。死後皇帝才知道,他竟然留下一紙詔書,意圖廢太子,立四弟為新帝。
多少年的父子,紛紛擾擾夾雜了很多恨,卻沒有半點愛。先帝爺不是慈父,他又為何要當孝子?索性為了這天下,為了這唯一可以擁有的一切違抗遺詔。
皇帝從混亂的回憶抽身而出,看清了跪在地上的方淮。與其怕那道遺詔,倒不如坦然面對。案子該查自然當查,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准奏。”他低聲說,轉身往大殿上方走去,“既有冤情,那就查個仔細。那家人作惡多端,流放也是便宜了,若是此番再有什麼罪狀,該如何處置,朕絕不手軟!”
再看一眼趙孟言,他問:“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趙孟言似是出了神,半天后才默然搖頭:“臣無話可說。”
這個節骨眼上,能說什麼?讓皇帝知道她就是他恨之入骨的陸家人,還是定國公唯一的血脈?
事情來得太突然,叫人措手不及,連說出真相的時機也錯過了。可他還有另一個念頭,也許說了,皇帝會放過她也說不定,放她離開,放她自由。天大地大,她又可以去過自己想要的日子了。
無論如何,此事當從長計議。趙孟言有些擔憂,卻又有些雀躍。
若是她飛走了,那他呢,他是不是也可以放開束縛去追一追那隻自由的鳥兒了?
☆、第66章 嫁給我
第六十六章
趙孟言是騎馬回承恩公府的,一路上揚鞭疾行,面容緊繃。
他策馬回到府外,一躍而下,將韁繩朝門口的小廝手裡一扔:“牽回去。”然後大步流星地走進了前院。
這個點,午後的日光正盛,小院裡的花草在日頭下散發出熨帖的芬芳,有初夏的氣味。
他快步走進偏廳,廳中坐著流雲與管事的,還有一幫奴僕,正在清點今日採購回來的一干東西。見他忽然來了,眾人紛紛起身行禮。
趙孟言只問了句:“她呢?”
話是對流雲說的,目不斜視,胸口微微有些起伏,約莫是方才騎得太急。
流雲對他沒什麼好印象,只撇撇嘴:“她是誰啊?大人不說清楚,我怎麼知道您問的是哪個她。”
“昭陽在哪裡?”他立刻一字一頓地說。
流雲怔了怔,隨即發現今日的趙侍郎似乎與往日不太一樣。他總也笑吟吟的唇角忽然間沒了笑意,含春的眉目此刻也變得凜冽起來,整個人就這樣立在偏廳裡,一身肅殺的意味。
心裡有些不安,她很快指指後院的方向:“昭陽和明珠在後頭清點灶房的一應用具。”
趙孟言一聲不響地跨過偏廳,徑直朝後院裡去了。
灶房就在承恩公府的深處,穿過一片小竹林,走過一條頗有意境的小徑,穿過拱門便是生火做飯的地方。世家貴族與普通百姓不同,就是灶房也修得很不一般,外間是雅緻的林子,內裡是乾乾淨淨一塵不染的地方。
他一路風風火火地無視了很多奴僕的請安,大步跨進了灶房。
窗明几淨的大屋子裡,那個姑娘穿著一身深紅色的宮服背對他站著,髮髻上彆著一朵純銀打造的小花,素淨,簡單,和她給人的感覺一樣。
屋子裡的人紛紛福身請安,她好像這才意識到有人進來了,轉頭詫異地看著他,笑著說:“什麼風把咱們侍郎大人吹來了?還吹進這灶房裡頭了。”
她是那樣單純地衝他笑著,笑裡有三月的風,四月的雨。
趙孟言忽然感到一陣難耐的煩悶,她為什麼可以笑得這樣了無牽掛、毫無煩惱?她不知道,她根本不知道他心中在苦苦煎熬。她不知道他被宮中那人叫進勤政殿去聽了那些足以讓人咬牙切齒的話。她不知道他毫無徵兆連自己都沒察覺到就把她給放在了心上。她不知道他有多想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