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懷瑾不知道太后是出於什麼原因,什麼想法。是因對他還沒有徹底失望嗎?
也許太后自己也不知道。
他們是形同死敵的母子,但在國朝遍體鱗傷之際,在內外交困腹背受敵的存亡之秋,這一刻又似乎有一點親緣羈絆了,儘管那幾乎是微不可見。
卻仍然讓蕭懷瑾眼睛有點發澀,心潮動盪。
他低下頭,眼簾微垂,看向謝令鳶的目光是無奈又苦澀的。但他目光總和當年在長安不一樣了,那時候的盛氣、驕氣,似乎都已經沉澱。
“讓你們受累了。”
這句話平實無奇,謝令鳶卻忽然覺得眼前一熱,她趕緊仰起頭若無其事看了看四周。奇了,分明一路也沒受多少委屈,卻在這句很平淡的話下,心中酸澀了起來。
大概方才的戰役,那血與死亡的衝擊還停留在心頭未卻。
“我實在沒想到,太……她,會做到這樣地步,而你們竟然真的走了來。”蕭懷瑾四下看了看,陸巖盡責地守著,沒有閒雜人等。他道:“朕必會回長安,此乃天子之職。”
他居然說出了“天子之職”……謝令鳶覺得自己簡直要含笑九泉了。
她滿以為蕭懷瑾會中二病發作,拒絕回長安,為此還特意帶了白婉儀,誰料皇帝居然變得這麼通情達理了?
然而下一瞬,又聽蕭懷瑾道:“現在還不行。”
“……”武明貞在後面聽的,忍不住拔出了刀。
蕭懷瑾的目光掃過她們,帶有些歉疚無奈:“方才前線來報,安定伯受了重傷,此刻昏迷不醒。”
武明貞臉色倏然一變,她比所有人都更清楚,這件事的嚴重性。
安定伯是抵禦西線的老將,他的重傷,意味著對擊拓跋烏的整個西線,都將群龍無首!
像安定伯這樣重要的戍邊將領,幷州軍府沒有資格臨時指派將領頂替,只能等長安的調任公文發來,然而長安的任免公文最快也要一個月。
所以這萬分危急的時刻,只能由安定伯身邊的副將高譚來暫領全軍,而最嚴重的是,西魏已經兵臨城下,己方主帥卻重傷,無疑會導致士氣大跌。
倘若不扭轉這極端糟糕的局面,朔方的失守只是時間問題。
戰略要地的失守,對此刻多方交戰的朝廷而言,不啻於是毀滅性的創傷,說是國基坍塌的開端,亦不為過。
武明貞難得地急切了:“安定伯身邊的親衛兵呢?怎至於讓他受傷?他如今回撤了沒,狀況如何?”
蕭懷瑾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他依然對武修儀口裡銷魂的大蒜味、嘶啞的《張女從軍行》記憶猶新。那素日弱柳扶風、對花吐血的柔弱女子,動不動就葵水腹痛……方才居然和他並肩作戰,打退了西魏人??
他都覺得幻滅。
不過今天奇詭的事情太多了,他已麻木:“他是在距離高闕塞十來裡的地方攔截拓跋烏,交戰時不慎中了流矢,退回內城搶治。其他的,也要之後再論。”
武明貞頓時覺得很愁。朔方要等安定伯甦醒或朝廷的人事任免,但西魏人不會等!
他們佔據了高闕塞,等於後勤補給線跟上了,出戰成本已經大大降低,哪怕三五天來騷擾一次也是輕而易舉的。
可朔方城再經不起這樣的耗損了,群龍無首的狀況必須儘快結束,並設法奪回高闕塞。
而西魏人突然發難,近來盯著朔方城猛打,一次又一次不肯死心,必然是有所圖——總覺得似乎遺漏了什麼。
“陛下的意思是,要留在這裡,直到退敵為止?”
“只要擊退西魏人,就動身回宮。”
蕭懷瑾似有愧疚,卻也無可奈何:“身為天子,城破在即,我既然身在此處,就不能扔下全城百姓不管。西魏人……曾屠過城。所以朔方決不能失,百姓決不能再受屠戮。”
倘若連這都做不到,身為天子卻要眼睜睜看著萬民被敵國羞辱殘殺,那他憑什麼高居此位?他有什麼資格站在天地壇前祭拜宗祠?
他退讓至此,謝令鳶也沒什麼可勸。
朔方城是危急存亡之秋,按著歷史規律來看,它若落於敵手,意味著整個晉國西北的門戶大開,更意味著不止朔方城,包括後面一馬平川的幾十個郡縣的百姓,都將流離失所、背井離鄉。
回長安護江山社稷,是護王朝的統治、皇位的根基。
留在朔方,是護中原國土不被侵佔,民眾性命不被踐踏**。
後者並不比前者失了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