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裡惱了,說:‘你們就照這銀子成色算,想是不足色,也不敢奉屈。’他們還說:‘原是敝東寫書來,要起一標足色的。若不是敝東書子上寫的確,咱們這一號至交,自然將就些兒。’我心裡煩了,說:‘當年藩庫解得國帑,今日起不得你們財東的標。也罷麼,只抬過天平,隨你們敲就是了。”他們敲了一陣子,還說差二兩不足平。我腰中又摸出二兩多一個錁兒,丟在盤子裡,他們卻說使不清。我說:‘你拿的走罷。我餓了,我回去吃飯去。’其實圍裙桌兒,果碟兒,杯著已擺就了。我回後院去,也不知他們怎走了。那有飯給他們吃!賢弟,你說十五日請的,不過是此輩東西,我不去自尋厭惡。你各人打發他,只要歸根兒去淨,省的牽腸掛肚。”
話剛說完,只聽寶劍說:“夏大叔到了。”夏鼎進的廳來,坐下說:“好熱天!這房子大,院裡又有涼棚,涼快的很。”
寶劍送梅湯過來,夏鼎笑道:“好娃娃,長的刁了,每日‘夏爺’今日‘夏大叔’起來了。真正品級臺前分貴賤,免了我一輩兒。”盛希僑道:“賢弟,你小了一輩兒?假如你今日拔了貢中了舉,做個官,登時就‘老爺’了;這品級在身份上取齊,大小是爭不得的。你遭遭是口尖舌快的,惹小廝們輕薄你。”
夏鼎指桌上爵秩本兒道:“我看看先君的缺,如今是那個做著的。那個缺就是好缺,官雖小,每年有‘一撇頭’。”紹聞道:“什麼是‘一撇頭’?夏鼎道:“這是官場老爺們時興吊坎話,一千是‘一撇頭’。像這裡大老爺,那時做布政使,每年講一兩‘方’哩。”盛希僑笑道:“你真真該掌嘴。”夏鼎道:“我吃虧是長了一個嘴,若不長嘴時,何至於天天愁著沒東西往裡邊放。”三人哈哈大笑。寶劍怕笑出聲來,溜出客廳外邊去。
夏鼎道:“你兩個說什麼?我也聽聽。”紹聞道:“沒說什麼。”夏鼎道:“‘盛爺’‘譚爺’兩個長的有東西放的嘴,難說只管進不管出?兩個對坐,就沒哼卿一聲兒?我‘夏大叔’是不信的。”盛希僑道:“譚賢弟原哼卿一聲說,他欠人家兩吊銀,十五日請客還賬,設的有席,請我去陪,叫我添上一兩句話,叫人家讓一百或五十兩。”夏鼎道:“保管大哥到了,讓二百兩,只有多些,再少不下來。”紹聞道:“就是一百兩也不少。”夏鼎道:“大哥若到,少了二百兩,還不肯依他。”
盛希僑道:“憑您怎麼說,我的確不去討厭。”夏鼎道:“他們再不敢厭大哥。”盛希僑道:“是我厭氣他們,作揖拱手有個樣樣兒,張口吐舌有個腔兒;若是他們厭氣我,我也不喜歡人總而言之,不去而已。”夏鼎道:“譚賢弟若果有‘兩撇頭’賬,咱兩個打個賭,大哥到了,只還一千七八百兩就結局;若是大哥不到,足數兩千兩。”又復向紹聞道:“足數兩千兩麼。”
紹聞道:“昨日王經千與家表兄算我的欠債,通共連本帶息,是兩千一十幾兩。”夏鼎道:“這是幾年起頭?”紹聞道:“有七八年的,也有三四年的,也有昨年的,也還有幾次利息還過的。要是清白掃地出門,總得兩千兩。”夏鼎道:“息上加息,是滾算盤剝違禁取利的罪名。聽說京城放官利債,三個月一算,專門剝取做官的銀子。若是犯了,朝廷治罪。”盛希僑道:“你是聽風冒猜的。昨日家表兄去常德府上任,到這裡住了半天一夜。黃昏吃夜酒,說起這一宗官利債,三個月一滾算,作官的都是求之不得,還要央人拉縴的。犯了原要過刑部治罪,其實犯的少,拉的多。”紹聞道:“為甚的一定要拉的。”盛希僑道:“你如今選官,也要拉。若不拉,怎治得行頭?討得美妾?無非到任以後,侵帑克民,好填這個坑;若填不滿時,少不得頂個虧空小罪名,叫姓刁的說項而已。這是家表兄說的京中光景。”夏鼎道:“這些八寸三分帽子話,譚賢弟也用不著,不用說他。只當下十五日的‘兩撇頭’,大哥若是到了,旁邊一坐,就有虎豹在山之勢。”盛希僑道:“俗話說:傻公子,好奉承。賢弟一發好了,竟奉承起傻公子來。”夏鼎道:“大哥也不傻,我也不奉承。”盛希僑道:“為甚的說我是虎豹在山?客商怕我做什麼?我不吃奉承酒。”夏鼎道:“他們怕,且怕之極。為甚的怕呢?大哥若是守這肥產厚業,一點也不妄動,他們就不怕了。你為你,我為我,井水流不到河裡邊,總不揭賬,他們怕大哥做甚的?大哥若失了肥業厚產,與我一樣兒光打光,揭賬揭不出來,他們怕大哥做什麼?正是今日這個光景,揭賬動則千金上下,他們幾家積湊,才寫上一張揭約。又不賴賬,說討就還,是省城第一家好主戶。若得罪了,滿城並沒有第二名的。不怕財神爺,這是和尚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