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已經來不及洗腳,跨進了門,在李時珍身旁對著他跪下了。
李時珍向海母磕了個頭,海瑞向李時珍端端正正也磕了個頭。
李時珍站起,又扶起了海瑞:“太夫人請坐。”
海母這才在中間椅子上坐下了,李時珍在海母右側的上首坐下了,海瑞這才也在李時珍對面的椅子上坐下。
海母的目光一直就沒有離開過李時珍,這時更是怔怔地望著他,接著向他伸過去右手。
李時珍連忙伸過手讓海母握著,也深深地望著老人。
海母:“李太醫,老身這一把年紀從來沒有想求過誰,更沒有想到有哪個人會讓我望穿了眼。前年在江西興國,老身真想李太醫呀!”說到這裡,性情如此剛烈的海母眼中滴出了老淚。
海瑞連忙低了頭,眼睛也溼潤了。
李時珍黯然沉默了少頃,接言道:“小侄女的不幸,和嫂夫人的病譚綸在信裡和我提到過。為什麼會這樣?”
海母掏出布巾揩了揩眼:“那年三月,興國一個縣都缺水。聽說有個地方的大田主霸住了上面的水源,好些百姓的秧都插不下去。汝賢生著氣便自己去了,一去就是半個月。替百姓爭到了水,自己的女兒卻掉到門口的河裡淹了。還是好多百姓幫忙才從下游四五里的地方撈上來,他媳婦看到阿囡當時就昏死了過去,動了胎氣,請了個郎中來,不管用,肚子裡的胎兒也跟著走了。那一夜老身守著一大兩小三個人哪!
心想要是李太醫你在,怎麼也能替我海門保住了肚子裡那一個。都三年多了,他媳婦就這樣病著,一年三十幾兩銀子的俸祿,一多半給她吃了藥,人還是下不了地。看到海門這個樣子,老身真想眼一閉到地下去見汝賢的爹算了。可見到他爹我也沒法交代呀。“說著眼淚便斷線般流了下來。
海瑞一直低著頭,這時跪了下去:“千錯萬錯都是兒子不孝,母親若是這般想,兒子百死莫贖!”
海母拿著布巾又揩了眼淚:“我不想再聽這樣的話。你是朝廷的人,家裡人死絕了也不干你的事。”
海瑞哪裡還敢答話,立刻磕下頭去。
海母接著說道:“李太醫,有些話,我當著他那些做官的朋友一句也不會說,你是個不想當官的人,我只跟你說。一個人如鐵了心想當個好名聲的官就不應該娶妻生子,更不應該有父母在。有父母也不會盡孝,海瑞就是這樣不孝的人!”
這話一出,李時珍都失驚了,望著跪趴在地上的海瑞,想了想,不得不接言了:“太夫人,您老這句話晚侄可不敢認同。忠臣出於孝門。家裡雖遇了那些不幸,剛峰兄當時也是為了百姓。”
海母望著李時珍:“我何必當著李太醫說自己的兒子。”說到這裡她望向了跪在地上的海瑞:“你問問他,當面百般孝順的樣子,什麼時候把我這個阿母把這個家放在心裡。就說今天,一個多月的旅途,我也七十多的人了,媳婦還病在車裡,他全然不顧,一進京就惹出了事,這也是為了百姓?剛搬到這個地方,我且不說,媳婦連床都下不了,門外就被錦衣衛的人圍了,他當我這個老太婆瞎了眼什麼都不知道!”說完這番話她閉上了眼,一聲也不再吭。
“太夫人這話我看責備的是。”李時珍也不盡是為了安慰海母,望著海瑞,“剛峰兄,孔於說齊家然後治國平天下。畢竟高堂老母在,你又是這麼個小官,有些事雖然肉食者鄙未能遠謀,可你也謀不了許多。盡忠朝廷,還是先從孝字做起吧。”
海瑞誠懇地答道:“李先生教誨的是。”
“朋友有規勸之義,談不上什麼教誨。”李時珍轉望向海母,“太夫人也不要再難過,我來就是為嫂夫人看病的,天佑忠孝之門,我盡力再讓海門添個嗣才好。”
海母這才又睜開了眼,感激地望著李時珍:“或許是汝賢為百姓做了些事,上天才會派李太醫這樣的貴人來幫我海家,老身也不是說個謝字就能報答。汝賢,再給李太醫磕個頭吧。”
“不可!”李時珍連忙站起扶住了海瑞,“起來,領我給嫂夫人診脈去。”
海瑞被他扶著,那頭還是磕了下去,這才站起。
海母也扶著椅子站起了:“李太醫,汝賢陪你去,老身就不去了。”
李時珍:“太夫人安坐就是,診完脈我再來跟您老慢慢說。”
海母:“快陪李太醫去吧。”
“是。”海瑞低頭答著,“李先生請。”一旁領著,海瑞陪李時珍走出了正屋。
海母想了想,轉身向東邊臥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