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和您睡?表舅住招待所,您別管了,早點緩著去吧!”
董萬山笑嘻嘻地說:“好,我不管了。不管嘍,人生在世為吃穿,天天混個肚兒圓……”
董萬山脖子一擰,吼了幾句秦腔。董榆生暗想,爺爺這樣也好。人老了嘛,啥事也別往心裡擱,高高興興,痛痛快快,也能多活幾年。自從吳天嬌來過以後,爺爺的心情就格外好,他唯一的一件心事也算了卻了。
董榆生站起來給於佔水重新換了一杯茶,幫母親收拾乾淨桌子,然後和於佔水對面坐下來,說:
“表舅.這些年您在那邊幹什麼事?”
於佔水見問,心想自己反正也沒做過啥不光彩的事,所以並不顯得絲毫驚慌。只見他右手端起茶杯,左手揭開杯蓋,吹吹漂浮的茶葉,輕輕啜了一口,放下茶杯,蓋上蓋,慢慢說道:
“解放軍打—江山島的時候,我從山上滾下來,受了傷。逃回臺灣不久,我就被解職了。後來我流落街頭,也要過飯。靠一位同鄉的幫忙,我才找了份工作,看庫房,巡夜打更。我們那些大陸去的老兵,沒別的事幹,就是一門心思想家。想家想得難受啊!想爹想娘,想家鄉的妻兒老小,兄弟姐妹,想回家看看,那怕看一眼,死了,也閉上眼了。平時還稍微好些,一到過年過節,更沒法過,大家聚到一起,把身上所有的錢湊到一起,打酒喝。喝醉了,就哭、就鬧,有的人跳海了,有的人開槍自殺了。那種滋味,活著真沒死了的好。突然,有一天,我想我不能死,我死也要死個明白,我不能把這一把老骨頭扔在他鄉異域,我要回家。所以我就戒了酒,拼命攢錢,以便湊足路費想法回家。後來我聽說,大陸上搞文化大革命,把我們這些有海外關係的親屬全槍斃了,我又一次陷入絕望之中。隨著內地這幾年改革開放,我又萌動了回家的念頭。我不知家鄉還有沒有親人,我只是想回家看看。北山硯那邊老家,早就沒什麼人了,這你母親也知道。我也不打算再回去了。榆生,看著咱們多少沾親帶故的份上,你隨便在哪兒找塊地方給我蓋間小屋,我身體不好,又是風溼病,沒幾天活頭了。我死之後,是燒是埋,都沒關係,反正死在故土,總比當孤魂野鬼要強一百倍……”
說到傷心處,於佔水忍不住流下幾滴老淚,他掏出手絹,擦擦眼睛,又從懷中內衣口袋裡掏出個小包,說:
“我是個受苦人,沒啥積蓄,除了車船機票,吃喝住宿,剩下的有多沒少全在這兒,在省城銀行裡換成人民幣,大約不到一萬塊錢,榆生,你替表舅收下,表舅剩下的日子,就全靠你了……”
董榆生堅辭不要,母親也不吭聲,於佔水無法,嘆了一口氣,說:
“說了半天,你們還是不相信我。榆生,麻煩你給我找輛順路車,我明天進城,還是回北山老家吧!”
董榆生看看母親,母親暗自垂淚,他思忖片刻,說:
“表舅,要不這樣,您在招待所先住下,錢放在身上不方便,就讓我母親替您保管著,什麼時候需要,您說一聲,我給您送去。”
“我要錢做什麼?”於佔水說,“不抽菸不喝酒,除了三頓飯,也沒啥花銷。”
董榆生說:“表舅,您無家無舍,這兒就是您的家,招待所飯菜不可口,您可以每天回家吃飯。我爺爺得的也是您這種病,都好了多少年了。我打聽打聽方子,配好藥,先治病要緊,別的事以後再談。”
於佔水雙手合十,潸然一笑,說:“這樣最好。榆生,那我先謝謝你了。”
董榆生安頓於佔水在招待所住下,回家來見母親屋中的燈光還亮著,推門一看.母親正在低頭啜泣。榆生詫異地問道:
“娘,您怎麼了?”
母親擦擦臉上的淚,幽幽地說:“沒什麼,兒啊,時候不早了,你也快睡去吧!”
董榆生不解,又問:“娘,是兒做錯了什麼事,讓您生氣了嗎?”
“沒有,沒有,娘沒生氣。”母親說。
“那您哭什麼呢?”
母親又止不住兩行熱淚順頰而下,邊流淚邊哽咽道:“娘看你表舅太可憐了。兒啊,你對誰都好,怎麼對你表舅那麼冷淡呢?”
董榆生點燃一支菸,眼睛望著窗外,好一陣才回過頭來,說:
“娘,您讓我怎麼辦呢?您知道兒子心中的苦楚嗎?”
“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了。”母親站起來,走到兒子跟前,雙手扶著兒子的後背說,“娘實話對你說吧,你表舅就是你的親爹。”
董榆生扔掉香菸,轉過身來,伸開雙手摟住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