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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

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陳寶琛本來是我惟一的靈魂。不過自從來了莊士敦,我又多了一個靈魂。

我的前半生……五 莊士敦

五 莊士敦

我第一次看見外國人,是在隆裕太后最後一次招待外國公使夫人們的時候。我看見那些外國婦女們的奇裝異服,特別是五顏六色的眼睛和毛髮,覺得他們又寒愴,又可怕。那時我還沒看見過外國的男人。對於外國男人,我是從石印的畫報上,得到最初的瞭解的:他們嘴上都有個八字鬍,褲腿上都有一條直線,手裡都有一根棍子。據太監們說,外國人的鬍子很硬,鬍梢上可以掛一隻燈籠,外國人的腿根直,所以庚子年有位大臣給西太后出主意說,和外國兵打仗,只要用竹竿子把他們捅倒,他們就爬不起來了。至於外國人手裡的棍子,據太監說叫“文明棍”,是打人用的。我的陳寶琛師傅曾到過南洋,見過外國人,他給我講的國外知識,逐漸代替了我幼時的印象和太監們的傳說,但當我聽說要來個外國人做我的師傅的時候,我這個十四歲的少年仍滿懷著新奇而不安之感。

我的父親和中國師傅們“引見”雷湛奈爾德·約翰·弗萊明·莊士敦先生的日子,是一九一九年三月四日,地點在毓慶宮。首先,按著接見外臣的儀式,我坐在寶座上,他向我行鞠躬禮,我起立和他行握手禮,他又行一鞠躬禮,退出門外。然後,他再進來,我向他鞠個躬,這算是拜師之禮。這些禮都完了,在朱益藩師傅陪坐下,開始給我講課。

我發現莊士敦師傅倒並不十分可怕。他的中國話非常流利,比陳師傅的福建話和朱師傅的江西話還好懂。莊師傅那年大約四十歲出頭,顯得比我父親蒼老,而動作卻敏捷靈巧。他的腰板根直,我甚至還懷疑過他衣服裡有什麼鐵架子撐著。雖然他沒有什麼八字鬍和文明棍,他的腿也能打彎,但總給我一種硬梆梆的感覺。特別是他那雙藍眼睛和淡黃帶白的頭髮,看著很不舒服。

他來了大概一個多月之後,一天他講了一會書,忽然回過頭去,惡狠狠地看了立在牆壁跟前的太監一眼,漲紅了臉,忿忿地對我說:

“內務府這樣對待我,是很不禮貌的。為什麼別的師傅上課沒有太監,惟有我的課要一個太監站在那裡呢?我不喜歡這樣。”他把“喜”的音念成see,“我不喜歡,我要向徐總統提出來,因為我是徐總統請來的!”

他未必真的去找過總統。清室請他當我的師傅,至少有一半是為著靠他“保鏢”,因此不敢得罪他。他一紅臉,王爺和大臣們馬上讓了步,撤走了太監。我感到這個外國人很厲害,最初我倒是規規矩矩地跟他學英文,不敢像對中國師傅那樣,念得膩煩了就瞎聊,甚至叫師傅放假。

這樣的日子只有兩三個月,我就發現,這位英國師傅和中國師傅們相同的地方越來越多。他不但和中國師傅一樣恭順地稱我為皇上,而且一樣地在我念得厭煩的時候,推開書本陪我閒聊,講些山南海北古今中外的掌故。根據他的建議,英文課添了一個伴讀的學生。他也和中國師傅的做法一模一樣。

這位蘇格蘭老夫子是英國牛津大學的文學碩士。他到宮裡教書是由老洋務派李經邁(李鴻章之子)的推薦,經徐世昌總統代向英國公使館交涉,正式被清室聘來的。他曾在香港英總督府裡當秘書,入宮之前,是英國租借地威海衛的行政長官。據他自己說,他來亞洲已有二十多年,在中國走遍了內地各省,遊遍了名山大川,古蹟名勝。他通曉中國歷史,熟悉中國各地風土人情,對儒、墨、釋、老都有研究,對中國古詩特別欣賞。他讀過多少經史子集我不知道,我只看見他像中國師傅一樣,搖頭晃腦抑揚頓挫地讀唐詩。

他和中國師傅們同樣地以我的賞賜為榮。他得到了頭品頂戴後,專門做了一套清朝袍褂冠帶,穿起來站在他的西山櫻桃溝別墅門前,在我寫的“樂靜山齋”四字匾額下面,拍成照片,廣贈親友。內務府在地安門油漆作一號租了一所四合院的住宅,給這位單身漢的師傅住。他把這個小院佈置得儼然像一所遺老的住宅。一進門,在門洞裡可以看見四個紅底黑字的“門封”,一邊是“毓慶宮行走”、“賞坐二人肩輿”,另一邊是“賜頭品頂戴”、“賞穿帶股貂褂”。每逢受到重大賞賜,他必有謝恩折。下面這個奏摺就是第一次得到二品頂戴的賞賜以後寫的:

臣莊士敦跪

奏為叩謝

天恩事。宣統十三年十二月十三日欽奉諭旨:莊士敦教授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