攪起一些漣漪,不論多麼遙遠,我知道自己的池塘與未名湖總是連理相通。
放長線吊大魚——從巨鯨的墓碑開始
未名湖掀起的波瀾更多地出現在日常閒聊和飯後閒思中。比如我所在單位的領導是科學家出身,經常批評如今的社會人文學者們尸位素餐不靠譜。老大說的沒錯:如今江湖的水面上的確看不到什麼像樣的魚。然而只因北大的淵源,我知道老闆心目中的治世經綸和大魚巨鯨並非沒有,但是隻能潛藏水底。比如我們的老校長馬寅初,如果他50年前提出的“新人口論”被認同,如今我們的住房問題、就業問題、許多學科的研究重點,乃至中國的基本國策就是另一個樣子了。只可惜高瞻遠矚的北冥之鯤剛剛逆流而上冒了個頭,就被打入地獄,更別提化鵬展翅了。時至今日,北大之外,又有幾人能記起這位本來能為國人帶來真正幸福的巨匠呢。於是,只有像我這種未名湖養出的蝦蟹,才會在茶餘飯後的形而上清談中,向水面上的風雲人物描畫那些行將淡去的巨鯨的墓碑。
中國的關鍵問題在於自然科學還是社會人文,除了未名湖邊,也只有在高中文理分班時才有機會被討論一下。當然了,高中生及其家長們在這時更多地還是討論未來的生計前途。遙想當年我開始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亦是如此。我父母都是航天科研人員,所以我絕不想當科學家,因為他們生活得太清苦太不幸福了。趕上那個時候,我在人民英雄紀念碑前看到了北京大學的學生們,他們在探討著我原以為只有“偉人”才會探討的問題,其中包括科學家和其他三百六十行的人怎樣得到公正的回報。儘管衣著不同,但那架勢神色與他們身後講述80年前光輝往事的浮雕那麼相似。於是,我知道怎麼選擇了。
“以夢為馬”的詩人——外星人黑社會
如同後來的RPG遊戲,過了高考關,再過軍訓關,我才能開啟北大的地圖。圍著未名湖博雅塔轉呀轉,上哪兒尋找傳說中的“治國秘笈”呢?或許這個時節,五四青年們全都隱身潛行了;或許90年代版的遊戲設定中不再有五四青年這個兵種了。在我這一局的大學生涯中,“詩人”這個角色被安排率先登場。
透過十幾年的中小學教育,詩人在我心目中的印象虛無飄渺:似乎只有摸不到的過去才是美好的,比如李白蘇軾這類近似神仙的古代人物。自從詩人開始說白話文,即使課文要求背誦,我在考完試之後也難以記住。然而來到北大後,一夜之間忽然發現身邊冒出了很多詩人,但形象與我心目中的仙風道骨大相徑庭:他們中混入人群不易辨認者居多,間或冒出些奇形怪狀和蓬頭垢面者奪人耳目,甚至在軍校同患難的難友中,亦有不少脫下軍裝就搖身一變,變形為神經兮兮、多愁善感的詩人。
這太有意思了,就像投身未來世界猛然發現身邊混跡著許多披著人皮以假亂真的外星人。在他們的黑社會堂會上,或十幾人或數百人齊聲朗誦著“以夢為馬”和“面向大海,春暖花開”。——嗯,這肯定是詩。因為這些句子我不用專門背誦就能記住,默讀吟詠時還會引起內分泌的變化。於是我翻開了海子的詩集:印在封頁上的相片一如我身邊這些其貌不揚帶著眼鏡的詩人同學,在我決心選擇北大的那年春天,這位北大師兄卻選擇了在山海關臥軌。直到現在的每年春天,都會有一些知名或不知名的人從各個高校和全國各地趕來,聚集在未名湖邊用“以夢為馬”為暗號接頭,紀念海子和詩歌逝去的光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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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秋漢:未名湖是個海洋Ⅲ(2)
儘管白話詩透過了我的內心認證,不過,我還是欣賞和懷念孔夫子“詩三百皆弦而歌之”的時代。我的文藝史觀是這樣的:詩與歌原本就是一體,一兩千年以前的歌壇巨星可都是大詩人,從前的詩詞寫出來可都是要用來唱的。直到中學我開始學彈吉他的時候,崔健和羅大佑也還是被戴上詩人的桂冠。不過越到現在,至少在中國,詩人與歌星已經是截然不同、毫無關聯的兩種角色了。
一百多年的學校——五千年的廟
幸好我一進北大覺悟還不高,既不想當詩人,也不想當歌星。因為在這個時代,詩人總與敏感自戀聯絡在一起,而歌星總和沒文化聯絡在一起。後來,我一點兒也不毅然地放棄了幾次能夠成為歌星的機會,但發現根本沒有人懷疑我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因為北大的朋友們認為這很合理;而在更多的朋友看來麼,不歌頌青春和愛情,卻唱什麼未名湖和士大夫,那怎麼可能成為歌星呢。
其實,我也是歌頌過青春和愛情的。不過我覺得這屬於私房歌,只唱給特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