者年約六十許,生得一臉虯髯。他那虯髯在日光照耀下,並非黑色,而是隱隱中透著紅。他用的釣竿也奇,全看不出是什麼材質,細細一線,卻伸得如此之長,足近兩丈許。竿頭一絲銀線垂入水中,本沒什麼奇怪。但水岸之畔,屢有清風微起,他竿頭那一絲釣線,卻始終筆直地垂入水中,彷彿全不知風為何物一般。
魏王仔細看去,已知此老正是虯髯客。此時陽光照在他皺紋深刻的臉上,讓人全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麼,可那莫測高深的表情卻讓魏王越看越覺得膽寒。
忽聽得欸乃之聲響起,卻是曲江池的水面上,有一艘小船正從日邊而來。
那船行直衝著虯髯客,行至距離岸邊四五丈許,那船才停了下來。卻聽船上一人道:“張老,暌違已久,沒想今日得見。不知我這艘小船,可驚著了張老的魚?”
那聲音厚厚沉沉,讓人聽來有些異樣,沉厚得都有些渾濁不清,彷彿那聲音是從水下面發出來的。
卻見那船首上立著一人。哪怕是立身於如此輕的小艇之上,他下盤依舊紮實得彷彿立在厚土高天之間。這樣的修為,連瞿長史遠遠地見著,都不由吃了一驚。
卻聽虯髯客淡淡道:“是我的魚的話,誰都驚不了。若驚了,那就不是我的魚了。”
他沒看向來人,只望著水中倒影。可哪怕水中波光瀲灩,船上那人的影子投入水中,只管寧定定的,彷彿絲毫不受那波光擾動一般。
只聽船上那人笑了笑:“張老說笑了,池中之魚,何嘗有主?怎麼說得上姓張姓李。若說東海之魚,全部姓張,倒也還罷了。”
虯髯客依舊沒有抬頭,冷冷道:“我不過東海釣膩了,又聽說天底下最貴的魚就在長安,所以特地跑過來釣釣看。聽說在長安,有一句話叫做‘治大國如烹小鮮’——看看,一條小鮮就抵得上一個大國了,所以我好奇,想在這皇家園池裡,釣條小鮮上來看看。”
說著,他抬起頭,向那邊筵席處望了一眼。
“何況,長安城中人似乎個個酷愛烹魚。豈不見那邊筵席上有兩個王子,個個都急於一試身手。待老朽釣條小鮮上來,就送過去給他們弄弄,看究竟誰的手藝好,誰能烹小鮮如治大國,烹它個油澆火辣的,豈不很是好玩?”
——當日參合莊一會,他就曾挑動東宮與魏王府之爭。船上之人想來出自天下五姓,對此已有耳聞,所以不由對虯髯客的出現深感忌憚。
想來他就是王子嫿安排的阻擋虯髯客的人。只聽那船上之人沉聲道:“以張老看來,何物不是小鮮?萬里長鯨,縱橫東海固可,到了長安,只怕是錯入了旱地,施展不開。”
虯髯客是何等樣人,怎甘受人威脅,聞言冷聲道:“難不成,這塊旱地,就只有你李澤底施展得開?”
船上之人居然是號稱天下五姓中第一高手的李澤底!
——當日,閥閱大陣圍剿羅卷失利時,他就曾出面與羅卷一戰,可惜後來為覃千河帳下的驍騎擾亂。但那一戰的緊張,令李淺墨至今思來猶覺膽寒。其後,玄清觀中,因為他阻止王子嫿出家,謝衣也曾挺身與他一戰。這一戰,令名蓋江南的高手謝衣,也幾乎命喪於他的手底。
如今看來,天下五姓確實已與魏王結盟,否則王子嫿與李澤底不會先後露面。
卻見虯髯客忽然抬頭望天道:“今日好熱鬧,該來的都來了,只是有的怎麼還藏著?”
說時,他手中釣竿不動,釣絲卻突然上卷,筆直地一根銀針似的直向一株老柳上扎去。
卻聽虯髯客冷笑道:“畸笏老兒,別躲著不露面!難道你自傷老醜竟一至於此,連老相識也不肯相見?還是隔岸觀火,專等著看別人的好看?”
卻聽他身側一株老柳之上,一個蒼老的聲音笑道:“怪不得異色門吳鹽那小妮子千催萬請,一定要我今天跟來,我還道有什麼好事,卻是有你這小傢伙在這裡。怎麼,你來得我就來不得?你說你是來釣魚的,那我也算來釣魚的好了。”
說著,只見那棵茂密的柳樹上面,忽垂下一根翠綠的柳絲來。那柳絲直垂入水中,看它來勢不急,卻攪得一池水晃,連李澤底立身的小艇都忍不住晃了晃。
李澤底一時色變——當今天下,除了大荒山畸笏叟這等耆宿,還有誰敢直呼虯髯客為“小傢伙”?他當真也有此資格,因為他出道,怕較虯髯客猶早二三十年。
幻少師冷眼打量,知道今日局勢已明:魏王設宴於曲江池,卻擔心自己的安危,所以邀來天下五姓以求自保。本來以王子嫿的識見加上李澤底那“九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