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他就這麼說過。至少他還算誠實,沒有虛偽地掩蓋我不是辛鳳嬌的事實。他心裡只有辛鳳嬌,恨也罷,愛也罷,始終是她,只有她。在他眼裡,我等於辛鳳嬌,辛鳳嬌等於我。他本可以假裝不在乎我是誰,讓我在謊言編織的美麗光環中毫無知覺地毀滅。如今,他及時給了我一記沉悶的耳光,不夠響亮卻能讓我快速清醒過來。
我該怨恨他嗎?不。如果非要怨恨,只能怨恨自己,明明知道不該愛他,還是自作多情地愛了,明明知道他心裡藏著的那個人不是我,還是不計後果地愛了,充滿少女般幼稚的幻想,怨誰?誰讓你妄圖得到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了?結局恰如撲火的飛蛾——毀滅!
所以我不能恨他——似乎也做不到——唯有忘了他。
忘記一個人最直接的、也是最有效的方法就是麻痺自己、忘了自己是誰。
我託季老闆幫忙,看他能否幫我在法租界內尋到一處落腳點——離上班地方近,離他出現過的那個地方就會遠,然而我沒能如願。
自1938年10月漢口淪陷後,法租界便成為漢口一大避難場所,有錢有勢的人家都想辦法搬去那裡,包括武漢三鎮最有名的那些老字號都在法租界落了戶。法租界早已人滿為患,所有房屋從地下室到樓閣全部住滿居民,一時半會兒無法再加塞進去。而我又不愛熱鬧,跟一大幫人早早晚晚接觸非我所願——我更願意深深地隱藏起來,躲避日漸毒辣的日光。在找到新落點之前,我只能保留原來那個傷心之所。
高銘銳所託之事我沒忘記,在電話裡大方地叫了老狐狸一聲爸爸後,老傢伙用激動的聲音問我有沒有需要他出面的事情。我說我不願意成為孤兒,更不願意見到比我小了許多的人早早流落街頭,無人問津。老狐狸弄清原委後,很爽快地叫我放心,他一定重點安排好這件事。
沒等他問完我何時可以回去看望他,我假裝電話出了故障掛機。
多簡單,只需叫那老狐狸一聲爸爸,什麼事情都搞定了。我放下電話,在電話亭裡發了很長很長時間的呆,直到有人不斷敲打玻璃,催我從霸佔了不知多久的電話亭出來。
解決這件事情後,我以身體不適為由,沒去歌舞廳上班,只忙著把自己灌得醉醉的,分不清天南地北,分不清白晝黑夜。
鄒淼玲第一個發現我不對勁,很快趕過來看望我,可我什麼也不想說。
我有意逃避所有認識的人,尤其是池春樹,我寧願糊里糊塗也不願讓大腦有保持清醒的時刻。糊塗多好啊,糊塗了就不必清醒地面對現實。
當我被奪下手中的酒杯時,已經無法辨認來人是誰,只記得最後醉倒在一個溫暖的懷抱裡。
當我終於清醒過來,面對的是池春樹那張揪心不已的臉,他的眸中交替流淌過不安、刺痛、酸楚和落寞。然而,一旦接觸到我的目光,他的臉頓時舒展開,露出我所熟悉的親切、溫和。而我卻只記得他先前的表情:莫非我犯糊塗時把什麼都說出來了?
我擔心地看著他:“我……發酒瘋了?”試探性的問話。
他點了點頭,一度眼神閃爍,似在有意迴避我的目光。
我感覺到他心情的沉重,但當他再次抬起頭、勇敢地接觸我的目光時,我只看到他輕鬆的笑臉。
原來,人人都學會了掩飾自己的內心,只是用來遮掩的道具不同罷了……
“酒醒了就好,大家都替你擔心著。鄒淼玲這些天打發了不少探問你情況的‘粉絲’。沒想到你人氣這麼旺,沒你在,舞廳的生意冷清了不少。”他起身倒了一杯水遞過來。我接了卻沒喝,放回床邊的矮凳上,心裡一陣不安。
一定是我酒醉時胡言亂語了。天知道我口沒遮攔地對他說了些什麼。
不經意間,發現池春樹的額角有道淤青,再看他那雙好看的手——救死扶傷的手——手背上滿是指甲的劃痕。我失聲叫道:“是我乾的嗎?是我弄傷你的?”
“沒有,是我自己不小心。”他淡淡地說道。
真該死,我一邊罵自己,一邊撫上他的額角。“一定很疼!對不起,我……”
“我不允許你傷害自己。”他突然抱住我,“拾伊,不要說對不起。無論發生了什麼,我都不會丟下你不管。他已經死了,你忘了嗎?他已經死了,求求你忘了他好不好?”
我一陣驚顫——還是不能忘記他嗎?喝到那麼糊塗的境地還是提到他的名字了?可憐的春樹,他還以為我在為死去的爾忠國難過?他不知道他根本沒死,而且我和他……
“答應我,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