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有聲有色地發展,無論外面的世界成了什麼樣子,無論井雲飛要儲存和擴張自己的勢力要經歷多少次拼殺和製造多少次陰謀,無論他面臨多少次險峻的局面,處理和化解多少複雜的事物,在這個靜悄悄的深宅大院裡,日子一如既往,平靜如流水。這非常有利於自然情感的成長。
在對自己的兒子輕輕的訴說和只有曲調沒有歌詞的吟唱中,在對紹平的照顧和呵護中,在紹平像羊羔一樣對於她的眷戀和依偎中,石玉蘭心中那種廣大無邊的愛,從井雲飛身上,從樹木花草、山川土地上,從迷離的夜色和晴朗的天空中,全部回縮到了孩子身上。紹平就是她的一切,紹平就是她整個的世界。
紹平能夠坐立了;紹平會叫“媽媽”了;紹平蹣跚著走路了;紹平會用眼神和母親交流了;紹平會說話了;紹平知道為母親搬小板凳了……所有這些,都是母親必將經歷的,這是上帝對於崇高母愛的報償,是一個女人在消耗掉自己的青春之後的必然收穫。但是,對於石玉蘭來說,這些不為人知的小事的意義遠不止於此。這是她心靈幸福最為直接的方式,是她對於周圍的一切進行感知的價值尺度,是她整個生命存在於這個世界之中的唯一證明。
紹平的身體端正而纖弱,看上去讓人感覺在這個健康的軀體中,生命彷彿很脆弱,就像本來生活在暖棚裡突然被移動到了氣候寒冷的室外一樣。但是他身上有一種天生的優雅的氣質,他穿的衣服,無論多麼簡單,看上去也總是讓人認為只有那件衣服最適合他。他的頭髮漆黑,就像錦緞一樣光滑。他不是那種總是蹦蹦跳跳的孩子,大多的時候,他喜歡坐在矮凳上看眼前這個新奇的世界,哪怕是一隻花朵,花朵上的一隻蜜蜂,或者天上的雲彩,都能夠長久地吸引他的注意力。他的面板就像瓷器那樣白皙,他那深陷在眼眶裡的大眼睛總是發出一種探詢的光亮,好像要急於弄清什麼事情,他和世界發生的每一次接觸,彷彿都讓他驚訝得叫起來。儘管他從來不淘氣,但是他也像所有孩子那樣精力旺盛,在有彈性的身體中,彷彿有一種過剩的精力被抑制著。在他那無比柔和的性情之中,潛藏著幽靈或者說黑夜的意味,反映著白晝的餘暉和即將到來的黑夜的深不可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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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爭奪(3)
井雲飛經常來看孩子——如果我們不帶偏見地看問題,那麼我們就應當認為井雲飛的這種親子的願望和感情是正當的。他在外面所做的一切,不都是為了孩子嗎?沒有這個孩子,他還有那樣大的動力出入於黑道與白道之間,出生入死地做那些事情嗎?
這種理智支配下的感情,自然要將對玉蘭的愛降低到從屬的位置——不,那不是降低,那純粹是一種排斥。慣於在風月中行走的井雲飛,對姿色漸消的石玉蘭能夠在多大程度上保持最初的感情熱度呢?當這個權勢極大的人把另外一個因為緊張而渾身顫慄的黃花閨女裹到身子底下的時候,石玉蘭在他心中又能夠佔有多大的位置呢?這樣的事情在大戶人家經常都在發生,道德已經麻木到從來不對此進行譴責的程度,很少有人關切到一個被人遺忘的女人的切身感受,這些感受都在這些深宅大院裡隨著歲月的流逝流失了。
石玉蘭也是這樣。實際上,在這個可憐的女人的後半生中,很少回憶起自己在生下紹平以後的艱難,作為一個正當年華的女性,在對兒子的愛面前,個人的幸福渴望和對於情感慰藉的要求,都消逝了,兒子取代了她的一切。也許正因為這樣,當井雲飛親近紹平的時候,她才會產生出一種極端的感情——紹平是我的孩子,他不應當這樣親近他!
每一次井雲飛走以後,她都要上上下下地檢查紹平,好像在懷疑井雲飛是不是弄傷了他。更為嚴重的是,石玉蘭驚恐地發現,每當井雲飛親近紹平的時候,她對紹平的那種廣博無邊的母愛就會受到衝擊,好像紹平也成了獨立於她的個體,這個個體遊離開她,去和別的人親近去了。這種痛苦沒有任何來由,石玉蘭多少次對自己說,事情不是這樣的,紹平永遠是我的,但是她就是不能夠阻止內心產生那種奇怪的感覺。她常常為此感到愧悔。
誰都無意,但是在井雲飛和石玉蘭之間,卻彷彿在對兒子進行一場激烈的曠日持久的暗中爭奪。井雲飛把紹平看成自己的命根子,他要時時事事用自己的操行來影響他。他為紹平請來老師教他讀書認字,他要用文化開啟他的心智,讓他知道人生還有一種超越日常生活的方式。那些方式將不斷修正你對日常事物的看法,讓你比別人看的高遠。他教他打槍,在玉蘭看來,簡直就像是在認真培養一個土匪。只有井雲飛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