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老虎撕啃肉骨那麼執著又津津有味,他咬牙醞釀的狠狠一擊,又像老虎靜默中的一個猛撲。
一隻老虎啊!
獸中之王啊!
密碼界的天王啊!
說真的,雖然就年齡言我是他兄長,就資格言我是破譯處元老,他剛到處裡時,我是一處之長,可在心裡我一直視他為兄長,什麼事願意聽他的。我越瞭解他,接近他,結果就越是成了他精神上的奴隸,跪倒在他腳下,還跪得無怨無悔的。
……
我前面說過,密碼界不允許出現兩個相似的心靈,相似的心靈是一堆垃圾。因此,密碼界還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定,簡直是鐵律:一個人只能製造或破譯一部密碼!因為製造或破譯了一本密碼的人,他的心靈已被他自己的過去吸住,那麼這心靈也等於被拋棄了。由此,從原則上說,容金珍後來是不應該再去承擔破譯黑密的任務的,因為他的心靈已屬於紫密,若要再破黑密,除非他將心靈粉碎了重新再鑄。
但是,對容金珍這人,我們似乎已經不相信現存的客觀規律,而更相信他的天才了。換句話說,我們相信,將心靈粉碎重新再鑄,這對容金珍說不是不可能的。我們可以不相信自己,不相信客觀規律,但無法不相信容金珍。他本身就是由我們眾多平常的不相信組成的,我們不信的東西,到了他身上往往都變成了現實,活生生的現實。就這樣,破譯黑密的重任最終還是壓在了他肩上。
這意味著他要再闖禁區。
不同於第一次的是,這次他是被別人——也是被他自己的英名——拋入禁區的,不像第一次,他深入密碼史林的禁區,是他自己主動闖進去的。所以,一個人不能太出眾,太出眾了,不是你的榮譽會向你靠攏,不是你的災難也會朝你撲來。
我一直沒去探究容金珍接受黑密的心情,但他為此遭受的苦難和不公,我卻看得清清楚楚。如果說破譯紫密時,容金珍身無壓力,輕裝上陣,按時上班,按時下班,旁人說他跟玩似的,那麼破譯黑密時,這種感覺他已全然消失。他背上趴著千斤目光,目光壓斷了他的腰!那些年裡,我眼看著容金珍烏黑的頭髮一點點變得灰白,身軀一點點縮小,好像這樣更便於他擠入黑密的迷宮似的。可以想像,容金珍被黑密捲走的血水是雙倍的,他既要撕啃黑密,又要咬碎自己心靈,艱難和痛苦就像魔鬼的兩隻手齊齊壓在了他肩頭。一個原本可以跟黑密毫無關係的人(因為破譯了紫密),現在卻揹著黑密的全部壓力,這就是容金珍的尷尬,他的悲哀,甚至也是701的悲哀。
坦率說,我從不懷疑容金珍的天才和勤奮,但他能不能再度創造奇蹟,破掉黑密,從而打破破譯界已有的一個人只能破譯一本密碼的鐵律,我這不是沒有疑慮的。要相信,一個天才也是人,也會糊塗,也會犯錯誤,而且天才一旦犯起錯誤來必然是巨大的,驚人的。事實上,現在密碼界一致認為,黑密不是一部嚴格意義上的高階密碼,它在設定密鎖的過程中有驚世駭俗的愚弄天下之舉。正因為此,後來我們有人很快就破譯了黑密,那人從才情上說和容金珍簡直不能同日而語,但他接手破譯黑密任務後,就像容金珍當初破譯紫密一樣,僅用三個月時間,就輕輕鬆鬆把黑密破掉了——(續完)
你們聽,黑密被人破譯了!
這個人是誰?
他(她)還在世嗎?
鄭局長告訴我:這個人名叫嚴實,還活著,建議我也可以去採訪他一下,並要求我採訪完他後再來見他,說是還有資料要給我。兩天後,我再次見到局長時,他第一句話就問我:
“你喜歡那個老傢伙嗎?”
他說的老傢伙就是指破譯黑密的嚴實,他的這種措辭和發問讓我一時無語。
他又說:“不要見怪,說真的,這裡人都不大喜歡嚴實。”
“為什麼?”我很奇怪。
“因為他得到的太多了。”
“他破譯了黑密,當然應該得到的多啊。”我說。
“可人們都認為他是靠容金珍留下的筆記本得到破譯黑密的靈感的。”
“是啊,他自己也這麼說的。”我說。
“不會吧?他不會這麼說的。”
“怎麼不會?我親耳聽到他說的。”
“他說什麼了?”他問。
“他說其實是容金珍破譯了黑密,他是徒有其名的。”
“噢,這倒是個大新聞。”他驚訝地盯著我說,“以前他從來都回避說容金珍的,怎麼對你就不迴避了?大概因為你是個外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