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這樣一次感情生活的大動盪,她才似乎明白了,她在愛情上的追求是多麼天真!悲劇不是命運造成的,而是她和親愛的加林哥差別太大了。她現在只能接受現實對她的這個宣判,老老實實按自己的條件來生活。
但是,不論這樣,她在感情上根本不能割捨她對高加林的愛。她永遠也不會恨他;她愛他。哪怕這愛是多麼的苦!
家裡誰也勸說不下她,她天天要掙扎著下地去勞動。她覺得大地的胸懷是無比寬闊的,它能容納了人世間的所有痛苦。晚上勞動回來,她就悄然地回到自己的窯洞,不洗臉,不梳頭,也不想吃飯,靠在鋪蓋捲上讓淚水靜靜地流。她母親,她大姐和巧玲輪流過來陪她,勸她吃飯,也和她一起流眼淚。她們哭,主要是怕她想不開,尋了短見。
劉立本睡在另外一個窯里長籲短嘆。自從這事發生後,他就病了;頭上被火罐拔下許多黑色的印記。他本來對巧珍和加林的事一直滿肚子火氣未消,但現在看見他娃娃已經成了這個樣子,也就再不忍心對她說什麼埋怨話了。村裡和他家不和的人,已經在譏笑他的女兒,說她攀高沒攀上,叫人家甩到了半路上,活該……這些話讓仇人們去說吧!作父親的怎能再給娃娃心上捅刀子呢?但他在心裡咬牙切齒地恨高玉德的壞小子,害了他的巧珍!
人世間的事情往往說不來。就在這個時候,馬店的馬拴竟然正式托起媒人來,要娶巧珍。好幾個煤人已經來過了,一看他家這形勢,都坐一下子就尷尬地走了。
又過了向天,馬拴卻在一個晚上又自己找上門來了。
劉立本一家看他這樣實心,也就在另外一孔窯洞裡接待了他。不管怎樣說,在巧珍這樣不幸的時候,這個小夥子卻來求親,使得劉立本一家人心裡都很受感動。至於這事行不行,劉立本現在已不在考慮了。事到如今,立本已經再不願勉強女兒的婚事。苦命的孩子已經受了委屈,他再不能委屈她了。他老婆給馬拴做飯,他拖著病蔫蔫的身子,來到巧珍的窯洞。他坐在炕邊上,無精打采地摸出一根捲菸,吸了兩口又捏滅,對靠在鋪蓋捲上的女兒說:“
“巧珍,你想開些……高玉德家這個壞小子,老天他報應他呀!”他一提起加林就憤怒了,從炕上溜下來,站在腳地當中破口大罵:“王八羔子!壞蛋!他媽的,將來不得好死,五雷轟頂呀!把他小子燒成個黑木樁……”
巧珍一下子坐起來,靠在枕頭上喘著氣說:“爸爸,你不要罵他!不要罵他!不要咒他!不要……”
劉立本住了口,沉重地嘆息了一聲,說:“巧珍,過去了你傷心事就再不提它了,你也就不要再難過了。高加林,你把他忘了!你千萬不要想不開,自己損躪自己,你還沒活人哩……以前爸爸想給你瞅人家,也是為了你好。從今往後,你的事爸爸再不強求你了。不過,你也不小了,你自己給自己尋個人家吧。心不要太記高,爸爸害得你沒念書,如今你也就尋個本本分分的莊稼人……唉,馬拴這幾天又托起了媒人往咱家跑,但這事我再不強求你了。你要是不同意了,我就直截了當地給他回個話,讓他不要再來了……他今天又親自到咱家。”“他現在還在嗎?”巧珍問她父親。
“在哩……”“你讓他過來一下……”
她父親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她這是什麼意思,就轉身出去了。不一會,馬拴一個人進來了。
他看了一眼爐上的巧珍,很侷促地坐在前炕邊上,兩隻手搓來搓去。“馬拴,你真的要娶我嗎?”巧珍問。
馬拴不敢看她,說:“我早就看下你了!心裡一直像貓爬子抓一般……後來,聽說你和高老成成了,我的心也就涼了。高老師是文化人,咱是個土老百姓,不敢比,就死了心……前幾天,聽說高老師和城裡的女子戀上了愛,不要你了,我的心就又動了,所以……”
“我已經在村前後莊名譽不好了,難道你不嫌……”
“不嫌!”馬拴叫道:“這有什麼哩?年輕人,誰沒個三曲西折?再說,你也甭怨高老師,人家現在成了國營幹部,你又不識字,人家和你過不到一塊。咱鄉俗話說,金花配銀花,西葫蘆配瓜。咱兩個沒文化,正能合在一塊哩!巧珍,我不會叫你一輩子受苦的!我有力氣,心眼也不死;我一輩子就是當牛做馬,也不能委屈了你。咱鄉里人能享多少福,我都要叫你享上……”粗壯的莊稼人說到這裡,已經大動感情了,掏出火柴“啪”地擦著,才發現紙菸還沒從口袋裡取出來。
眼淚一下子從巧珍紅腫的眼睛裡撲簌簌地淌下來了,她說:“馬拴,你再別說了。我……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