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地跑來討好。又出來到壽座前拜了壽。繼之讓他坐,他也不敢就坐,只說公事忙,便辭去了。這話傳到了裡頭去,老太太歡喜不盡,傳話出來,叫這出戏完了,點一出《連升三級》(戲名也)。戲班裡聽見這個訊息,等完了這出戏,又跳了一個加官討了賞,才唱點戲。
到了晚上,點起燈燭,照耀如同白日,重新設席,直到三鼓才散。我進去便向老太太道喜。勞乏了一天,大家商量要早點安歇。我和姐姐便奉了母親、嬸嬸回家。我問起那位苟姨太太怎樣了。姐姐道:“那種人真是沒廉恥!我同了他過來,取了奩具給他重新理妝,他洗過了臉,梳掠了頭髻,重施脂粉,依然穿了命服,還過去坐席,毫不羞恥。後來他家裡接連打發三起人接他,他才去了。”我道:“回去還不知怎樣吵呢。”姐姐道:“這個我們管他做甚!”說罷,各自回房歇息。
次日,繼之先到藩署謝委,又到督轅稟知、稟謝,順道到各處謝壽。我在家中,幫著指揮家人收拾各處,整整的忙了三天,方才停當。此時繼之已經奉了劄子,飭知到任,便和我商量。因為中秋節後,各碼頭都未去過,叫我先到上江一帶去查一查帳目,再到上海、蘇、杭,然後再回頭到揚州衙門裡相會。我問繼之,還帶家眷去不帶。繼之道:“這署事不過一年就回來了,還搬動甚麼呢。我就一個人去,好在有你來往於兩間,這一年之中,我不定因公晉省也有兩三次,莫若仍舊安頓在這裡罷。”我聽了,自然無甚說話。當下又談談別的事情。
忽然家人來報說:“藩臺的門上大爺來了。”繼之便出去會他。一會兒進來了,我忙問是甚麼事。繼之道:“方伯升了安徽巡撫,方才電報到了,所以他來給我一個信。”說著,便叫取衣服來,換過衣帽,上衙門去道喜。繼之去後,我便到上房裡去,恰好我母親和姐姐也在這邊,大家說起藩臺升官,都是歡喜,自不必說。只有我姐姐,默默無言,眾人也不在意。過了一會,繼之回來了,說道:“我本來日間便要稟辭到任,此刻只得送過中丞再走的了。”我道:“新任藩臺是誰?只怕等新任到了算交代,有兩個月呢。”繼之道:“新藩臺是浙江臬臺升調的,到這裡本來有些日子,因為安徽撫臺是被參的,這裡中丞接的電諭是‘迅赴新任,毋容來京請訓’,所以制臺打算委巡道代理藩司,以便中丞好交卸赴新任去,大約日子不能過遠的,頂多不過十天八天罷了。”說著話,一面卸下衣冠,又對我說道:“起先我打算等我走後,你再動身;此刻你犯不著等我了,過一兩天,你先到上江去,我們還是在江都會罷。我近來每處都派了自己家裡人在那裡,你順便去留心查察,看有能辦事的,我們便派了他們管理;算來自己家裡人,總比外人靠得住。”我答應了。
過了兩天,附了上水船,到漢口去,稽查一切。事畢回到九江,一路上倒沒有甚麼事。九江事完之後,便附下水船到了蕪湖,耽擱了兩天。打聽得今年米價甚是便宜,我便譯好了電碼,親自到電報局裡去,打電報給上海管德泉,叫他商量應該辦否。剛剛走到電報局門口,只見一乘紅轎圍的藍呢中轎,在局門口憩下,轎子裡走出一個人來,身穿湖色縐紗密行棉袍,天青緞對襟馬褂,臉上架了一副茶碗口大的墨晶眼鏡,頭上戴著瓜皮紗小帽。下得轎來,對我看了一眼,便把眼鏡摘下,對我拱手道:“久違了!是幾時到的?”我倒吃了一個悶葫蘆,仔細一看,原來不是別人,正是在大關上和挑水阿三下象棋的畢鏡江;面貌豐腴的了不得,他不向我招呼,我竟然要認不得他了。當下只得上前廝見。鏡江便讓我到電局裡客堂上坐。我道:“我要發個電信呢。”他道:“這個交給我就是。”我只得隨他到客堂裡去,主賓坐下。他便要了我的底子,叫人送進去。一面問我現在在甚麼地方,可還同繼之一起。我心裡一想,這種人何犯上給他說真話,因說道:“分手多時了。此刻在沿江一帶跑跑,也沒有一定事情。”他道:“繼之這種人,和他分了手倒也罷了,這個人刻薄得很。舍親此刻當這局子的老總,帶了兄弟來,當一個收支委員。本來這收支上面還有幾位司事,兄弟是很空的;無奈舍親事情忙,把一切事都交給兄弟去辦,兄弟倒變了這局子的老總了。說來也不值當,拿了收支的薪水,辦的總辦的事,你說冤不冤呢。”我聽了一席話,不覺暗暗好笑,嘴裡只得應道:“這叫做能者多勞啊。”正說話時,便來了兩個人,都是趾高氣揚的,嚷著叫調桌子打牌。鏡江便邀我入局,我推說不懂,要了電報收單,照算了報費,便辭了回去。
第二天德泉回電到了,說準定賃船來裝運。我一面交代照辦,便附了下水船,先回南京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