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找誰?”婦人道:“我只找秦淮河的蹄子!”我姐姐怒道:“秦淮河的蹄子是誰?怎麼會走到這裡來?那裡來的瘋婆子,快與我打出去!”婦人大叫道:“你們又下帖子請我,我來了又打我出去,這是甚麼話!”繼之夫人道:“既然如此,你是誰家宅眷?來找誰?到底說個明白。”婦人道:“我找苟才的小老婆。”繼之夫人道:“苟大人的姨太太沒有來,倒是他的太太在這裡。”婦人問是哪一個,繼之夫人指給他看。婦人便撇了繼之夫人,三步兩步闖了上去,對準那婊子的臉上,劈面就是一個大巴掌。那婊子沒有提防,被他猛一下打得耳鳴眼熱,禁不得劈拍劈拍接連又是兩下,只打得珠花散落一地。連忙還手去打,卻被婦人一手擋開。只這一擋一格,那婊子帶的兩個鍍金指甲套子,不知飛到哪裡去了。婦人順手把婊子的頭髮抓住,拉出座來,兩個扭做一堆,口裡千蹄子,萬淫婦的亂罵。婊子口裡也嚷罵老狐狸,老潑貨。我姐姐道:“反了!這成個甚麼樣子!”喝叫僕婦把這兩個怪物,連拖帶拽的拉到自己上房那邊去;又叫繼之夫人,“只管招呼眾客,這件事我來安排”;又叫家人快請繼之。此時我正解完了手,回到外面,聽見裡面叫罵,正不知為著甚事,當中雖然掛的是竹簾,望進去卻隱隱約約的,看不清楚。看見家人來請繼之,我也跟了進去看看。只見他兩個在天井裡仍然扭做一團,婦人伸出大腳,去跺那婊子的小腳;跺著他的小腳尖兒,痛的他站立不住,便倒了下來,扭著婦人不放;婦人也跟著倒了;婊子在婦人肩膀上,死命的咬了一口,而且咬住了不放;婦人雙手便往他臉上亂抓亂打,兩個都哭了。我姐姐卻端坐在上面不動。各家的僕婦擠了一天井看熱鬧。繼之忙問甚麼事。姐姐道:“連我們都不知道。大哥快請苟大人進來,這總是他的家事,他進來就明白了,也可以解散了。”繼之叫家人去請。姐姐便仍到那邊去了。
不一會,家人領著苟才進來。那婦人見了,便撇了婊子,盡力掙脫了咬口,飛奔苟才,一頭撞將過去,便動手撕起來,把朝珠扯斷了,撒了一地。婦人嘴裡嚷道:“我同你去見將軍去!問問這寵妾滅妻,是出在《大清會典》那一條上?你這老殺才!你嫌我老了,須知我也曾有年輕的時候對付過你來!你就是討婊子,也不應該叫他穿了我的命服,居然充做夫人!你把我安放到哪裡?須知你不是皇帝,家裡沒有冷宮!你還一個安放我的所在來,我便隨你去幹!”苟才氣的目瞪口呆,只連說“罷了罷了”。那婊子盤膝坐在地上,雙手握著腳尖兒,嘴裡也是老潑貨,老不死的亂罵。一面爬起來,一步一拐的,走到苟才身邊撕住了哭喊道:“你當初許下了我,永遠不見潑辣貨的面,我才嫁你;不然,南京地面,怕少了年輕標緻的人,怕少了萬貫家財的人,我要嫁你這個老殺才!你騙了我入門,今天做成這個圈套捉弄我!到了這裡,當著許多人羞辱我!”一邊一個,把苟才褫住,倒鬧得苟才左右為難。我同繼之又不好上前去勸。“苟才只有嘆氣頓足,被他兩個鬧得衣寬頻松,補服也扯了下來。鬧了好一會,方才說道:”人家這裡拜壽做喜事,你們也太鬧的不成話了,有話回家去說呀。“婦人聽說,拉了苟才便走。繼之倒也不好去送,只得由他去了。婊子倒是一鬆手道:”憑你老不要臉的搶了漢子去,我看你死了也摟他到棺材裡!“繼之對我道:”還是請你姐姐招呼他罷。“說著出去了。我叫僕婦到那邊,請了姐姐過來,姐姐便帶那婊子到我們那邊去,我也到外面去了。
此時眾人都卸了衣冠,撤了筵席,桌上只擺了瓜子果碟。眾人看見繼之和我出去,都爭著問是甚麼事,只得約略說了點。大家議論紛紛,都說苟才的不是,怎麼把命服給姨娘穿起來,怪不得他夫人動氣,然而未免暴燥些。有個說苟觀察向來講究排場,卻不道今天丟了這個大臉。
正在議論之間,忽聽得外面一迭連聲叫報喜。正要叫人打聽時,早搶進了一個人,向繼之請了個安道:“給吳老爺報喜、道喜!”繼之道:“甚麼事?”那人道:“恭喜吳老爺!署理江都縣,已經掛了牌了!”原來藩臺和繼之,是幾代的交情,向來往來甚密;只因此刻彼此做了官,反被官禮拘束住了,不能十分往來,也是彼此避嫌的意思。藩臺早就有心給繼之一個署缺,因知道今天是他老太太的整壽,前幾天江都縣出了缺,論理就應該即刻委人,他卻先委了揚州府經歷暫行代理,故意捱到今日掛牌,要博老太太一笑。這來報喜的,卻是藩臺門上。向來兩司門上是很闊的,候補州縣官,有時要望同他拜個把子也夠不上呢,他如何肯親來報喜?因為他知道藩臺和繼之交情深,也知道藩臺今天掛牌的意思,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