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這輩子顏面無光,恥於見人。
但與流放、發賣相比,不過是一輩子做個富家翁,又算得了什麼?再說了,並不是族中所有男丁都刺了青的,自己有罪不假,未必會累及子孫啊!
歸根到底,楊延還是不夠狠,他以為給族人打上烙印,他們走投無路,就會與他一條心?殊不知這世上能令人聚合在一起的,唯有兩樣,一樣是感情,另一樣便是利益了。楊氏族人面對死亡的壓力,眼前又有一線希望,又有心腹奴婢在旁邊不住遊說,豈會不牢牢抓住?
正因為如此,楊延還在為圍住塢堡的大軍憂心時,楊氏族人已經握著花裡胡哨的佩劍,佩刀,奴僕們則手持油膩的鍋鏟和鋒利的菜刀,如狼似虎,衝入庭院。為了引人耳目,在更遠的地方,許多人將廚房裡弄來的一桶又一桶油倒在糧倉外,又把水缸給移開,乾脆利落地點了火。
無論什麼時候,想要製造混亂,點火都是最屢試不爽的一招,毋庸置疑。
負責守衛塢堡的楊家部曲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遠處喧囂,又是火又是鼓譟聲,派人打探,不出片刻,就聽見有人大喊:“楊延已死,速速開大門投降。”
“楊延已死,速速開大門投降!”
塢堡內亂作一團,塢堡外,大軍士氣一震,岑越振臂一呼:“全力進攻!”
治平十九年,弘農楊氏起兵反叛,叛亂持續兩月,便被鎮壓。
楊氏宗主楊延一系,以及主謀的楊綿等人,押往京城,斬立決。楊家附逆,按照罪行輕重,重則流放三千里,戴罪立功者,雖不繼續追究,但終身不得入仕。至於楊家姻親,除了戴罪立功的,其餘只要參與進了這件事,就免不了往大牢裡走一遭的命運。
楊延之弟楊盛,忠心為國,因反對其兄長的不臣之心,全家皆被殺害,僅留幾個不足七歲的孫兒和曾孫,實在悽慘。朝廷追封楊盛為忠義侯,令其嫡長玄孫平級襲爵三代,也令弘農楊氏以及他們那些僥倖免除責罰,仍舊惶惶不可終日的姻親們鬆了一口氣。
自然而然地,弘農楊氏的家主之位,也落到了新出爐的忠義侯身上。當然,這位年僅六歲的忠義侯能不能控制住局面,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嫡支血脈沒死絕,哪怕只剩一個襁褓中的嬰孩,爵位也不能由旁系繼承。這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誰能指責朝廷,說他們用心險惡呢?如果真用心險惡的話,便會令旁系承爵了,屆時才更加熱鬧,但秦琬不會做這種明晃晃分化別人的傻事。
年幼的忠義侯不能死,他一旦死了,朝廷會怎麼處理這個爵位,誰都不知道。但他會不會被架空,那就不關秦琬的事情了,對她來說,楊氏的動亂只是第一步,真正的重頭戲,才在後頭。
這一年的秋天,高貴的楊氏子弟人頭落地,朝廷也頒下詔書,將括戶方針和具體辦法頒行天下。
戶部尚書衛拓被任命為“括地使”,全權主持這一次的括戶行動,吏部侍郎裴熙從旁協助。但裴熙需要做的,只是將衛拓需要的人才調配給他——負責檢括戶口的括戶官,以及負責分配土地,督促這些隱戶還耕的勸農官。
毫無疑問,前者容易得罪人,但升得快;後者穩紮穩打,容易被人擁戴,升遷速度卻遠遠不如前者。
被秦琬看好的韋秀成為了勸農官中的一人,就像他許願的那樣,為百姓做點實事。與他齊名的崔俊卻削尖了腦袋,要做人人都避之唯恐不及的括戶官中的一員,正在苦苦尋找門路。
崔母握著兒子的手,不住哭嚎:“都怪那個喪門星,若不是她,我兒早就飛黃騰達,豈會是如今這般模樣?”
崔俊和蘇苒的婚事是蘇銳在世的時候決定下來的,無可更改,這本是一樁打著燈籠都找不著的好事。哪怕蘇苒脾氣和名聲都不好,可她的出身擺在那裡,若無意外,崔俊本是八輩子也娶不到這位名門貴女的。但這並不能給崔俊帶來什麼好處,相反,在魏王倒臺後,這位原本風光無限的寒門舉子,迅速門庭冷落。他昔日的好友都是一副不認識他的樣子,恩師也讓他少上門。想讓妻子拿些嫁妝出來活動,蘇苒,或者說蘇家的奴僕,對他無不是嚴防死守,一副他若有了出息,定會負心薄倖,拋棄蘇苒的樣子。
短短的幾個月,便讓他體會到了何謂世態炎涼,也因為這些人的功利舉動,原本只是略微圓滑的崔俊,迅速蛻變,溫雅的外表下面,是一片沉甸甸的黑色。
“娘,怪不得別人。”他微笑著寬慰母親,“是金子,總會發光的。”
哪怕前面沒有路,他也要開拓一條出來,因為他已經明白,